检查完尸体后,洪国瑞想要招呼老板上车,然而转而一想,自己掺和这个干嘛?他会飞呀,遂问道:“您要自己回去吗?”
颜离将目光深远放在远处,天上乌云飞流,如同黑昼。轰隆隆搅动天地的台风之中,乱雨拍得他竟有些痛。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烂天气是决计不想出门的,可对于颜离,乌云压顶,乱云飞度,宜出行。
颜离摆摆手,转身上了洪国瑞的车。
洪国瑞一愣,没反应过来,颜离却已经坐上了后座:“去山鸟咖啡馆。”
车在狂风骤雨中行进了40分钟后,颜离终于得以喘息,在自家咖啡馆中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悠悠然坐在大落地玻璃窗旁边。
外面一片混沌。
那风太狂了,卷得玻璃窗和门框一直在晃。他一边喝着冒着热气的咖啡,一面望窗外暴雨之中的街景。
他漫不经心数着,一小时之内只有一个人过去。那人身上的雨衣衣角被烈风甩得狂舞,人被风吹得自动往前走,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刮跑。
颜离啜了一小口咖啡,咖啡的香焦糊味直入咽喉。他刚撂下咖啡杯,听到杯底与碗碟发出铿锵之声,忽然觉得不对。
刚才的雨中身影很细,像是个女人。
猛然间反应过来。
不仅是身材熟悉,雨衣下的裙角他也见过,不规则黑色裙摆某天就穿在辛西妍身上。而最重要的是那一双半高的马丁靴,鞋子半面都是绑带,鞋头大得夸张,他一直觉得笨重,不知美点在哪。
颜离倏忽站起来。
然而并没有追出去。
他只定定站在二楼,眼看着辛西妍身影越来越小,在前方一处街角处转弯后便消失在雨雾中。
尽管在这恶劣的台风天还出门显得很奇怪,但颜离也未曾多想,或许是有什么急事要办。
那天晚上的尴尬历历在目,而且她对着自己发了一大通火,他不想去触霉头。
他又重新坐下,拿起桌面一本书,摊开书页阅读,可心像猫爪挠的似的,总觉得被什么牵扯着。他又望向咖啡馆外的窄街,视线定在那处转弯,突然发现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正扒在转角墙处,偷偷朝她过去的方向偷看。
行为有点鬼祟。
难道又是魇鬼?
这东西到底要跟她多少次?
他本来以为辛西妍已经上飞机,就不会再有这些麻烦,可是现在她竟留在峒海了。以现在的能力,峒海可不是自己所罩的范围,他没办法护着她。
当机立断,他噔噔噔下一楼,也不打伞,直接推开玻璃门冲入雨中。
***
天气预报其实提前几天就已经发布了台风警报,很多港口停航,上班族也因为台风放假,平日里热闹的大街此时空荡荡的。
辛西妍突然站定在雨中,任狂风卷过自己的身体。
这里在一幢巨大的商业写字楼后面,风已经小了很多。她等了一小会儿,像是在思索什么,然后又抬步向前去了。
前面就是几栋大厦的相交地带,这里通常是各种餐厅的后门,辛西妍觑向左右,发现所有餐厅都后门紧闭,平日里还有送货的小卡车,搬运东西的店员,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她定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回去吧。
转身欲走,突然眼光扫到一个披着黑色雨衣的身影,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大厦折角。那人在雨衣帽下面竟然还带了一顶鸭舌帽。
他抬起手正了正鸭舌帽檐。
手放下去时,嘴角的痦子登时现了出来。
一双下搭的三角眼正直直盯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辛西妍没预料这种天气也会有人出来,心被吓得咚了一声,她捂住心口大喊一声:“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大雨砸在那人的黑色雨衣之上,溅起噼啪的水花,像一层雾。他嘴角扯出一抹机械的笑,随后这机械又化作老实人那种憨厚笑容,一下子让他眉眼显得亲切,“不好意思啊,美女。”
辛西妍轻舒了一口气,也没回话,径直从他身边越过去了。
周云奎等着那女人从自己身边经过,脸上笑容立刻消失,又变为面无表情,也不转头,只转动眼珠斜瞥向身后。
“小样,还假装不认识我。”
***
颜离速度飞快,雨中狂奔,最后一抹余光当中,他看到那男人黑色雨衣下的手正把着一个东西。
竟然是一节针管。
然而下一秒钟,黑色雨衣男人一下子转过转角,消失不见。
颜离慌忙跟上去,可一转之后,发现两个人都凭空消失,长街上只有雨点噼啪,擎天的几栋青色大厦默默伫立于雨中,哪还有人?他脑袋一轰,头皮有点炸,辛西妍去哪了?
他在街上满心焦急查看四周,雨流得他满脸都是。他一抹脸上的水,水流又重新注入眼睛,视线有些模糊。
从街头寻向街尾,还是没人。
这是现实世界,他受限太多,没办法施展术法。如果刚刚那个黑雨衣男人再停留那么一会,他便能知道他是不是魇鬼。
这街道的两边商店有很多,也有一些交叉路口,大多比较细小,他们拐去了哪一条路?
辛西妍这个女人有些功夫在身上,应该会安全无虞吧。可是颜离一颗心却还是悬着,若是对方偷袭该怎么办?
还是有危险。
毕竟是女人,天生在力量方面不占优势,他不能放任不管。
就在这时,颜离突然发现两栋大厦之间有一条略窄于主路的柏油路,里面延伸着几家餐厅。
会在那里吗?颜离心脏怦怦,他盯着那寂静的不知之处,心中有些直觉。
走进去时,雨势也越来越小,风也渐稀。原本黑压压的周遭此刻竟亮起来。颜离抬头望天,黑云已变灰云。
糟了……
原本就急,这下还要防着太阳,他一定要在日头灼伤自己之前将辛西妍找到。
可茫然四顾,天地中仿佛只有他自己。实在没办法了,他在雨中大喊:
“辛西妍!”
就是这一生断喝,止住了辛西妍慢慢后退的脚步。
周云奎单只手背在身后,捏住针筒,脸上终于露出阴狠。就要拔手攻击时,突然听到有男人叫这女的名字,他心脏揪了一下,慌忙将针筒拢在雨衣衣袖里。
他跟踪了这女的很久,最终摸清了她的轨迹。从工牌上看到她名字叫辛西妍,最近在这附近找工作,最后去了一家小公司,每天都通勤。
她坐什么公交线路,他都摸得门清。
而且家附近也去踩了点。
就是一小姑娘,还当是什么条子呢?老去他家附近打听自己。等到了人落到他手里,还不是撸得干净。
好久没犯案子了,上一次还是七八年前。装老好人装得久,他都要以为自己从良了,现在手痒心痒。平时他遇到的都他妈是什么东西,一个个作威作福,人模狗样,自以为自己是人上人。到了他手里不都得为了口吃的,学狗。
人就这副贱样,屈从于权威。
跟他们好好说是不行的,就得让他们怕,都怕我。
瞧她那一身细皮白肉,长得漂亮,真是遇到所有的猪之中质量最好的,撸起来肯定挺畅快。
腿又长,他想着用完的时候得拆开,一段一段地数。
可现在下手的机会被别人搅和了,他作案自有一套章法,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心里轻呸,有能耐这辈子躲着,只要哪天这女的一落单,他就有机会得手。
周云奎若无其事,双手背起,大大方方走了。
颜离刚想叫第二声,忽然看到辛西妍从一处大厦的转角处出来,一路扭着屁股跑,还抹眼泪,像是在哭。他总觉得她跑路姿势有点不对劲,莫名有点娘。
辛西妍这人以前跑步姿势可不这样,那几乎是甩开了膀子狂奔,大马金刀的,可今天怎么学起小姑娘了?
正想着,一眼瞥到天上流云正飞速散去,有一处竟然露出耶稣光,颜离暗道不好:
太阳!
白天进梦不容易,况且周围也渐渐有人出来。
刚才在街上找人时,他便看到一处地下通道的入口就在来处,离自己约莫有十几米的样子。
他直盯着天上的那股金光,估摸着距离——能不能跑得到?时间紧急,不能再想了,直接开跑吧。
辛西妍见着颜离撒丫子开始跑,跟火烧屁股了似的,一时懵逼。怎么自己一来他就逃了。难道他不敢见自己?心里有愧?
不可能,他压根不是那种能反省的人。
不行,她要跟上去看看他要干什么。
正跑着,前面的人突然捂住了脸。此时正好天上金光乍现,汪着雨水的路面开始粼粼闪烁。电光火石之间,辛西妍脑子中一个念头倏忽而过。
雨停后,路面上的人像突然出现似的,汽车引擎和鸣笛之声骤起,世界恢复了喧嚣。
颜离眼见地下商场就在眼前,脸上皮肤却开始隐隐作痛。
会不会烧起来了,开始泛红了吗……心中满是:完了完了,要被人看见了。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怪物了。
颜离顾不上其他,夺路狂奔,却在马上要到地下通道之前,刹那间瞥见一个满身黄色,戴头盔的外卖骑手转了个弯。
这一个急转,正好侧刮到颜离半边身子。
他身体踉跄,重心没稳住摔倒在地。阳光炽盛,一下子照了他满脸。
犹如百瓦的舞台聚光灯,眨眼之间好几个光柱将他拢在舞台中央。他不能动弹,肌肉僵硬,脑袋已失去思考能力,只剩下脸上清晰的灼痛。
他似乎感觉到周围人群已经开始聚拢,窃窃私语,一个一个的人用手指着,点着他。恍惚之中,他看见一张张嘴里都蹦射出相同的两个字:怪物。
他耳朵开始失声,只能听得见从胸腔底部发出的粗喘。
清晰得一声接一声。
呼——呼——呼——呼——
他掩饰了那么久,只在晚上出现,白天根本不敢大白于人前,像个地下室的老鼠,只配在阴暗里过活。
因为只要暴露在日光下,他的皮肤病会开始灼烧,上一次连头发都烧光了,脸部皮肤红肿剥落,最后竟然到凹凸不平,像个癞痢头。
地下通道路口就在眼前,他却已经无力,永远过不去了。
他会像动物园的猴子一样被钉在这里,直到人群对着他纷纷拍照,发布到短视频平台,这样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他的惨相。
什么俊脸,什么爱慕,什么感情,都是虚的,他不配。
他跪在地面,双手抱着头,像个数九寒天里盖着薄报纸的流浪汉。
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被阳光照得清晰,颜离瑟缩着,将脸埋在下面。突然,他发现自己地面上的影子正迅速扩大,世界暗了下来——有东西罩在了自己头顶。
“快点盖在头上,咱们走。”
辛西妍的声音于耳边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