峒海市植物园。

与植物园前半段姹紫嫣红相反，后半段则是竹林小溪，亭台楼阁，还有一片巨大的人工湖。

郝媛媛捧着化妆箱，好不容易把这两个笨重的箱子挪到一个回廊下，额头上已经全湿了。有两道汗还从太阳穴顺着脖子流到衣领里，她痒得紧，顺手挠出了两道红印子。

出发前，辛西妍其实在家里已经化好了妆。郝媛媛看她头上发包快顶到了天，钗环珠翠，环佩叮当，而脸上抹的粉底液厚厚的，像腻子膏，腮红和眼影都打得极重，离远看还挺好看，可近处一瞅细节，妆感好重。

就像戏台妆。

她身上一袭长长的汉服都拖到了地面，走路时将裙摆全部搂到腿上，像捧了个大包。

要不是一路上打车，两个人可得遭了死罪。

此时，前方已经竖起了两个相机支架：一个长筒炮，一个轻便小巧的卡片机，都对着眼前搔首弄姿的辛西妍。

郝媛媛一阵头皮发紧，脚趾抠出了三室一厅。这要是她，可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摆出那些个动作。

妈呀，鸡皮疙瘩掉一地，太尴尬了。

以往她总觉得那些专业演员对着空气哭爹喊娘，那得多大的信念感。现如今，她觉得连拍短视频也不是人干出来的。

郝媛媛也拍过几个对嘴视频，她都是在家里录制，压根不敢去外面，光想想外面人看她的眼神，就受不了了。

今日天气仍二十八九度，南方一点也没有入秋的迹象。辛西妍就在那里一遍又一遍拍，错了就用下巴示意郝媛媛赶紧暂停，再重新拍摄。

一次，某个动作竟然重复了十遍，有时候还得把相机从支架上拿下来，用手举着。

拍完，郝媛媛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她一屁股坐在长廊的栏杆上，感觉腿站得僵直，都已经离体，变成了两根大白萝卜。

辛西妍按脚本拍摄完一个镜头后，会过来看一下打印纸。郝媛媛看到她空气刘海都已经变成一缕一缕。

最严重的是她后背，那汉服两三层，都已经全部汗湿，在衣服上显了一个巨大的洇渍。

郝媛媛警醒自己作为助理的职责，连忙抽出纸巾上前为她擦汗。

辛西妍拍了一小段又停下来，打开化妆箱，对着化妆箱里的自带镜子，描眉扑粉，补妆。

郝媛媛瞥了她后脖梗一眼，发现竟有汗流从后背延伸下去。她已经热到要翻白眼，坚持不住了，想回家冲个热水澡的念头已经快冲出天际。

她心里暗叹，怪不得人家能成功，怪不得人家比她有钱，这全都是汗水换来的。可她呢，出个差，只要是不在空调房里，就嚷嚷着热死了热死了。

郝媛媛又想起辛西妍说的那个毕总，听说还要和她打官司，将辛辛苦苦创立的账号像空手套白狼一样套走。

妈的资本家。郝媛媛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

收工回小区，洗漱完躺在床上，累到亢奋。

自从不打算上班，辛西妍便觉得神经为之一松。尽管拍视频更辛苦，但都是为自己做事，最后的成就也都是自己的。

可是自从上次周云奎跟踪自己后，便再也没了消息。她都是挑他经常活动的路线，去选地点拍摄。

有一次还路过他家小区。

如果周云奎跟踪自己的话，那他不会看不到她的。

可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辛西妍终于按捺不住。在某天下午，她换了上班的那套小西装，想去了周云奎小区看一下。

可刚出单元门口的时候，便看见一个人站在楼道的阴影里，举着柄大黑伞，乌黑的伞面低垂，看不到脸。

不过单从那腿来看，化成灰辛西妍都认得。

颜离抬起伞面，给了辛西妍一个微不可查的假笑。

可眼前这女人呼啸而过，眼睛一次都没斜视过，径直穿门而出。

“等一下！”

辛西妍在前面急走，颜离亦步亦趋。

拐弯沿着居民楼走，那头摆着一圈下象棋的阿公，还有另外一摊打扑克的阿婆，都纷纷回过头，对着这两人行注目礼。

其中一个阿婆已经跟辛西妍是熟脸，她手指着颜离说，“小伙子等你很久啦。”

另一个阿婆起哄说道，“别老吵架，这么俊的小伙子，就和好吧。”

辛西妍回头假笑了下，脚下却一步不停。

听到前方一个阿公起哄，“小姑娘什么时候交这么帅的男朋友，我还以为你是单身，还要给你介绍对象呢。”辛西妍记得他是门口摆摊卖海鲜面的，她经常去吃。

另一个阿公一摆手，“她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没有对象？你别捣乱。你瞧瞧这个，多配，不比你介绍的强？”

颜离一路朝阿公阿婆点头致意，可是转眼就看到辛西妍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车门马上掩住，颜离手臂还要往前伸，辛西妍瞪他一眼，“还想胳膊被夹吗，我不会客气哦。”

话音刚落，她也不管他怎么回答，直接大力的砰的一声，将车门关得死紧。

汽车引擎声中，辛西妍听见车后面人大喊了句：

“我们还会见面的！”

“见你大爷。”她白眼翻上了天。

还是在那个破旧的老居民区。

周云奎租住在三楼，辛西妍站在防盗门口的时候，看到大门紧锁。等了片刻。辛西妍知道这样干，等着下去不是办法，立刻选择下楼，找人询问去印证自己猜想。

楼下依旧是那个水果摊，辛西妍知道摊主老板娘和周云奎算熟。今天她手里故意捧了个文件袋子，谎称要给周云奎送保险合同。

但是不知道周云奎在不在家。

老板娘一边削着水果一边说，“你说老周啊，今天上午就回去了，大包小裹的，估计坐长途吧。你怎么不打他电话？”

辛西妍脑子一懵，只跳过了这个问题，继续问。

“他具体什么时间走的？”

老板娘狐疑瞥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大概上午九十点钟吧，不太确定。”

辛西妍心一时间沉了下去：走了？而且带那么多行李，一看就是要走很长时间。那这边他还回不回来？

她脑子里的线搅成一团。

线索就这样断掉吗？

人海茫茫，全国这么大，即便是他回老家，大余市区那也是相当广阔的一个地方，该怎么找？根本无从找起。

辛西妍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水果摊老板在那念叨：“唉，现在这帮卖保险的，得空就钻。”

刚到了小区门口，她颓然蹲下，在路边刷着手机。

她本来想着周云奎这种心理变态，在面对一个弱于他的小姑娘时，是不会放过猎物的。

如果他作案很多起又从未被发现的话，这个人应该很自负。

哪知道人就突然离开了。

那之前她设下的套，完全无用了。

她茫然盯着前方停在路边的车轮胎，视线余光中却看到有一双哑面的黑色皮鞋，正停在车旁。

辛西妍心说还跟着我，下回用簪子扎你。可突然间，脑子中突然响起他那一句：“你还会再来找我。”

靠，真应验了，现在她全无办法。

磁性男声从伞面下响起，“我能够按照周云奎的脸进行定位，但是距离太远，不保证成功。”

辛西妍闷闷的，也没给个反应。

颜离继续加码，“他如果坐的是长途火车，我们现在还赶得及。我可以通过中转进行定位，确认他坐的是哪趟火车。但是如果他再走远一些，我就不能保证了。”

说着他眼睛叽里咕噜观察她的脸色。

辛西妍霍地站起来，头一歪，挑衅似的看他，“不用，谢谢。”

她已经知道了周云奎去了哪里。

她问过那个老板，当时周云奎都拿了什么东西。老板说他手臂中夹着一套羽绒服，北方这种时节，应该需要穿厚衣服了。

而且刚才她并不是全无目的的刷手机，而是在查找今天上午去北方的车次。其中有一趟正好是回老家大余市的K7635。

九十点之间，有快车也有动车。

确定了，99%可能性。

她当机立断，立刻在购票网站上订了一张动车票，这是晚上最快回老家的了。于是，她也不甩颜离，绕过他身旁，伸手在路边打车。

路边停着的出租车很多。

辛西妍刚拉开车门，颜离一把手撑在车顶上，阻止她进去，“你怎么回老家？”

辛西妍气笑了，“废话，当然订车票回去。”她老家那个地级市没有飞机场，从最近的省会飞机场到他家估计要3个小时。

话刚一落地，他突然转向颜离，“你怎么知道我要回老家？”

颜离只笑着，并不告诉她答案，“对我来说方法有很多。”

辛西妍切了一声，“就显得你能耐。”

颜离抬头望天，“太慢了，想不想更快一点？不用带行李，不用打车，不用等车，不用坐着，不用躺着，直接站着秒去秒回？”

辛西妍脖子依旧梗着，但这次居然有些动心。她想了下，自己最讨厌坐交通工具，无论是坐飞机还是坐车，还是自己开车，她都讨厌。每次从车上或飞机上一下来，她总是感觉身上油腻腻，手脚都是木的。

她总是幻想着有一扇任意门，一打开便是目的地，不用舟车劳顿，那该多好。

辛西妍瞥了颜离一眼，软了下来。

“我若是做梦穿过去，我的身体还留在原地，你逗我呢？这穿过去有什么用？”

颜离欺身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如果我说你不是呢？”

辛西妍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记不记得那个九月栀民宿的事，你被魇鬼魇住那次？我后来打电话给你，你说你在九月栀民宿。可后来我到了那里，却找不到你人。”

辛西妍更糊涂了，“所以呢？”

颜离隔着车玻璃望向驾驶室的司机，而后者正一脸看神经病似的时不时偷眼望向二人。颜离直接大力拽开车门，“接下来的话不方便让别人听到，能否跟我来一趟。”

辛西妍也回头望向司机，权衡了一下，只得下车。

二人走出路口，越过热闹的商店街，一直行到一处开放公园的假山石下，颜离站定了，才讲：

“你猜我进房间看到了什么？”

他顿了下，神情突然肃杀下来，“被子是温热的，显示那里有人躺过。而且最诡异的是，被子居然挺起了个人形。”

辛西妍心里咯噔一声，她怀疑自己听错，抓着颜离最后的话头，急声问，“你快点说。”

颜离目光直视她，“你有可能，以身穿梦了。”

“什么是以身穿梦？”

他眼睛望向左右，见身旁无人，才低声说，“以身穿梦的意思，就是字面意识。你现实中的身体，进入梦境世界了。”

辛西妍足足呆愣了有三秒，脑子中有嗡嗡声，像视频卡住迟滞似的，她听到自己口中喃喃，“我也觉得有时候不对劲。”

她突然反应过来，抬头时正好对上了颜离，一双大大美目正好不错眼珠地，深深凝望她。

辛西妍胸口呼吸起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你看什么？”

颜离伸手插入裤袋，眼睛微眯，却带着一种探寻和求索：“有的时候，我真想知道你有什么秘密？而偏偏你自己又搞不清楚。你的能力很特殊，辛小姐。”

“我想让你加入我们的行动，以搞清楚你在整件事中所处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