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离从梦境里脱出降落的时候，视野内一片昏暗，他一时不能从那种炫目的白光里脱离出来，眼睛仍视物不清。

只觉得看什么都是白白的。

稍微闭眼缓了半刻之后，再睁眼，终于看清楚些了。周围是低矮的裸露着水泥墙的空间，很像没装修的毛坯房。但是房间很窄小，墙体颇厚，有点像是防炮弹的防空洞。光线很暗，他摸索着墙壁走了几步，直到他余光中现出一个门洞，颜离踉跄的奔了过去，才发现这个门洞连接着很多个房间，是一个交叉路口，他背靠墙壁顺着摸了过去，霎时间，突然瞥见一个黑影正从一个门洞中一闪而过。

周云奎？

他紧咬后槽牙，迅速起身，一下子冲了过去。

可是周云奎闪得极其迅速，好像有什么人在追他，颜离到的时候人已经不在。

他望向这个房间的尽头，明明是一堵墙，周云奎是怎么出来的。

尽管极其微弱，但他还能观测到有一抹昏黄照在厚重的墙壁上。他随着黄光，看到那光是从一处墙壁缝隙内部透出的。

他试着搬动那墙壁，巨厚的石门打开，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一处通向极深处的幽窄台阶显露了出来。

砰砰！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响从头顶流过，随后，有脚步砸在地面的声音，有人声，颜离定在那儿听了两秒钟，忽然明白了辛西妍要做什么。

看来他到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他没有帮上任何的忙。

台阶深深向下，尽头的昏黄寂静之处，血腥浓重的地下室张开巨口，颜离毫不犹豫奔向下面。

到底时，他看到一张两米多长的桌案之上，有个长发的女人静静躺在那里，一根鲜红的细导管从她的手腕部蜿蜒而下，直插入地面上一只白色塑料桶。

颜离第一次感到心慌乱，他走近，辛西妍的脸煞白得犹如一个恐怖的纸人。她手腕插着一根针，然而那插针之处竟然还横亘着一道伤痕，伤口是半凝固状态，但血已经淌了一大片桌板，正沿着桌子边缘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如果是为了导血，为什么不直接插针就好，还要割一道伤口？

是嫌血流的太慢吗？

辛西妍感觉头顶有黑影罩了下来，缓缓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盛怒的颜离，他脸上肌肉紧绷，胸膛在起伏。

“你他妈的是疯了吗？啊？！

辛西妍第一次听到颜离说脏话，她愣了下，本能想动，但却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连脸部肌肉都动不了了。

颜离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惯常是一副死人脸，而且平时很注意语言美，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咬文嚼字感。

有时候经常会蹦出一些古词，听得辛西妍耳朵痒，总想挠。

今天说起脏话来，莫名的……好带感啊。

比他平时更帅了。

辛西妍笑自己，她一定有受虐倾向，怎么被人骂还骂出好感来了。

她听着外面人声渐大：“在这！从这里进！”接着便有衣料摩擦的哗啦声，然后有脚的落地声，似乎有人在翻进来。

看来一切要结束了。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释放的快意，喉咙里有欢欣的气流涌动：

“呵呵……”

“哈哈哈哈……”

辛西妍一边咳一边笑，她已经疯狂了。

颜离突然失去了表情控制，这是什么女人？这是什么疯女人？她小命快丢了，居然还在笑？

辛西妍颇有一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胆识，她完全不要命，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弄死对方，近乎疯狂。

他气哄哄的，转身去拿周云奎柜子里的东西，只看到有一排刀子，绳子有，但是细的，都不能用。后来没办法，他只好脱下身上的大衣，将自己的衬衫撕扯出来一条长布条，把辛西妍的上臂绑住，加压止血。

“没有消毒的东西，你对付着用吧。外面的人估计马上要进来了，到时候给你送医院。”

辛西妍斜着眼瞥见他迅速穿好外衣，掩盖上肚子那一抹白，她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颜离已无事可做，只能干等在这里，“你在这里会死，你不怕吗？”

辛西妍咳了一声，止住笑意：“既然知道自己会死，还要花时间在害怕上面，岂不是很不值？”

颜离一时间被她这脑回路卡住，竟不知道怎么回。

末了，他只能再斥责，“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私自行动？”

辛西妍眼睛迷离，她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眼皮了，开口却带讽刺，“不是你说要靠自己吗，你不会管我太多……”

颜离一时语塞。顿了两秒，他才幽幽的说，“你母亲见到你这样，她会怎么想？”辛西妍嘴角扯了一个大大的笑，这笑容略微带苦，“我妈？我妈已经有女儿了，没有我她也能好好的活。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人在乎。”

颜离气笑了，没人在乎？那他过来算是个什么事？

真是费力不讨好。

他也累了，颓然坐在地上听着外面的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被……”他有点说不下去，在斟酌着用词，“被男人强了，怎么办？”

昏暗光线里，辛西妍的声音微弱沙哑，似乎在远方，然而口一贯狂妄，“怎么办？凉拌。我就当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我再反复锤扁蚊子就是了。”她音量微弱下去，声音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我人生中的一个疙瘩，我不允许它存在，如果它存在，我宁愿死了。”

颜离低头笑了，这确实像是辛西妍的作风。“平时看着你有点疯，但没想到这么疯狂。”

辛西妍笑，“网上不是有那个词吗，叫疯批。”她今天是疯批了一把。其实想想不是疯批，她只是想控制自己能控制的那部分，控制不了的，交给老天。

话头刚落，就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异常清晰的人的说话声：“砸开了！”

***

破开的一瞬间。

眩晕之中，辛西妍就感觉有人将她抬起来，罩上了衣服，好暖和。然后身子一轻，她被抱起了身，熟悉的气味笼了过来，她越发迷糊，仿佛自己可以安心的睡去了。

“别睡，坚持到底，等救护车来。”辛西妍又缓缓张开眼皮，看见颜离一张脸尽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她感受他在上台阶的颠簸，微睁双眼，他下颌线清晰，她想去摸那条线，可是怎么也抬不起手。

颜离一面看着路，一面不时回望怀中的辛西妍，她一直微眯着眼睛不让自己睡过去。从台阶走上去的时候，他听到辛西妍口中细语，“谢谢你一直和我说话。”

门外来了好几个人，一起把石门推开。

辛西妍梦中好像听到了徐沫在喊。

接下来有人来给她包扎处理伤口，有人在对着对讲机讲话，还有汽车的引擎声音。

一阵忙乱之后，辛西妍暂时坐在了警方的车里，听那个警官说暂时包扎处理好了，救护车还有两分钟就到。

颜离一直站在车外观察地形，他是从梦里直接跳出来的，并不知道自己在哪。

在汽车大灯的照耀下，他才知道这是一处山林地。周围都是林子，没有一户人家。刚才他们上来的地方应该是一个防空洞。防空洞被孤零零的一座供水局的水房所覆盖，上面盖了一层岩板，难怪发现不了。

他抱着手臂依靠着车，突然看见好多人。打着手电正从不远处走来，手电光线乱晃，但中间像是押着一个人。

不一会儿，周云魁被两个警察拖着架着，来到警车边。

他耸着三角眼，只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旁边警察在呵斥，按着他的头要往警车上送。

突然间，颜离觉得旁边的车门猛地被推开，辛西妍居然人下来了。颜离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跨一大步直接冲到周云奎面前，完全不顾自己手腕上的绷带，直接对着他就是一脚。

光脚踢还不够用，下一瞬拳头已经上去了。

颜离毛都炸了。

她这是失血过多的样子吗？怎么还这么有精力？

场面一度混乱，辛西妍被两个警察拉开，徐沫上去劝架，揽住了她的手臂，然而辛西妍这女人脚还在乱踢蹬。

她大喊：“你不是挑衅我吗，要不是引你上钩，我要装柔弱吗？装了这么多天，tmd憋死我了，我早就想揍你了，还能受你的气？”

周云奎被人护在身后，只蔫着不说话。

正巧救护车来了，辛西妍才安静下来，被抬到担架上。她感觉自己身子轻飘飘，像脚踩在云里。

徐沫拱着担架，已经哭到不能自已，辛西妍被直接架上了救护车。

颜离也同坐在救护车侧边座位上，看着徐沫拉辛西妍的手，在不停的说话。

“我跟你说，我不知道有这么凶险，要不然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你的。”

辛西妍经过护士的处理，精神头好了一点，张嘴也不那么艰难了，“你答应我的，要将这个坏蛋绳之以法，在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做到。你忘了他跟踪过你吗？”

徐沫一边抽噎着一边点头，“嗯，我知道。”她用手揩掉了眼泪，抽了一下鼻子，才说，“你那时候只是说，让他绑架你，然后你再伺机打晕他，将他绑架的罪名坐实就行了，你功夫不是很好的吗？”

辛西妍摇头，“当时只是想这次绝对不能让他这么跑了，所以临时变了下。”她事先已经在徐沫的手机上安装了跟踪软件。如果两个小时内她不回，就将定位器上的地址报告给警方。

周云奎踩碎的那个不是真的，只是扰乱他的视线。而真正的跟踪定位器她准备了两个，一个藏在他那个包的铜扣上，另外一个他扔到了周云奎的车上。

任凭周云奎怎么想也不会料到，辛西妍会这样狡兔三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