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的权势荣华仿佛瞬间化作泡影,未来的仕途也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只能在忐忑中等待朝廷的进一步发落。
这日,秋风瑟瑟,卷着落叶在贾府门前打着旋儿,一片萧索之景。贾府的门房正百无聊赖地倚着门框,忽见一男子身着官服,器宇不凡地站在门前,正是与贾府有旧交的同僚贾雨村。门房不敢怠慢,急忙通报了进去。贾政的族人们听闻,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将贾雨村引入贾府的荣禧堂大厅之中。
大厅内,烛火摇曳,布置典雅却也透着几分凝重。众人赶忙设座,丫鬟们手脚麻利地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香茗,奉至两人面前。贾雨村与贾政相对而坐,先是寒暄了几句,看似随意地谈及了近日的朝堂之事和官场上的见闻。
而后,贾雨村微微皱起眉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说道:“此次前来,实是有一事要告知世叔。那御史李威参奏世叔一事,背后实则另有隐情。这李威乃是忠顺王爷的族人,如今朝堂之上,忠顺王府与北静王府之间素有嫌隙,两府明争暗斗已久。只因贾府与北静王府走得亲近,忠顺王府便怀恨在心,欲借此事来排挤世叔,其真正的目的乃是为了打击北静王府的势力,让其在朝堂之上颜面扫地。那李威不过是受人指使,充当了这出头的棋子罢了。”
贾政听后,脸色变得煞白,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茶杯,心中暗忖这官场的波谲云诡竟如此厉害,自己无端被卷入这王府之间的争斗漩涡,实在是冤屈。大厅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唯有那烛火的噼啪声,仿佛在诉说着贾府即将面临的风雨飘摇。
贾雨村轻抿一口香茗,微微皱眉,神色凝重,缓缓言道:“我今日来访,实因接到圣上密旨。那琉球国女王遣使来朝,呈上一封国书,言辞恳切至极,恳请皇上赐婚于其子,其意在与我朝缔结两国友谊,共谋和平之局。”
贾雨村顿了顿,又道:“然这琉球国女王,可是个性情刚烈之人。其麾下有诸多海盗船只,常年在我朝海疆寻衅滋事,肆意骚扰,令沿海百姓苦不堪言。虽说这些船只名为海盗,实则皆是受那女王暗中庇护,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我也曾数次奉朝廷之命,派兵前去肃清海疆,围剿海盗,可那女王却在背后多方掣肘,使得这些海盗如同那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总难将其根治。”
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女王倒也精明,知晓我朝对海疆安宁极为重视,此番便放出话来,称若婚事能够顺遂办成,她定会严加管束本国的船只,约束国民的行为,保证不再侵扰我国海域。圣上对此事极为重视,一来念及两国修好,和平共处自是好事;二来海疆安宁关乎国之根本,若能借此机会彻底解决海盗之患,亦是大功一件。故而特下密旨于我,令我暗中查访,多方斟酌,权衡利弊,再做定夺。我思来想去,此事重大,贾府在朝中颇有威望,且世叔您为人沉稳,见多识广,故特来与您商议一番,也好听听您的高见呐。”
说罢,贾雨村又端起茶杯,轻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与焦虑,静静地看着贾政。
贾政闻言,眉头瞬间紧锁,眼神中满是忧虑与疑惑,身子微微前倾,急切地追问道:“那圣上旨意究竟如何?此事关乎重大,切不可有半分差池。”
贾雨村搁下手中茶杯,发出一声轻叹,那叹息声在屋内悠悠回荡,他缓缓说道:“圣上以为,倘若能以公主或郡主下嫁之举,换来两国边境的长治久安、和平共处,于我朝而言,亦是一件造福百姓的善举。只是那琉球国地瘠民贫,环境恶劣,我朝的公主郡主们养尊处优,自是不愿远嫁他乡,受苦受累。故而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细细斟酌一番,既要顾全皇家颜面,又要达成两国修好之愿,实在是棘手得很呐。”
贾政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紧,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又问道:“那圣上心中可已有定计?这等大事,不知朝中诸臣又是何态度?”
贾雨村微微点头,神色庄重地说道:“正是。圣上经过深思熟虑,有意实施和亲之策,已下令各府上报可担任郡主之职的官员女子。若有品貌才学皆出众的合适人选,便收养为皇家义女,再赐婚于琉球王子,以全两国交好之谊。”贾雨村顿了顿,目光转向贾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意味,“我观这荣国府的三小姐贾探春,已及笄之年,品貌端庄大方,才情更是出众非凡,正有此资格,可获此恩宠。”
说着,贾雨村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向贾政深深一揖,恭敬言道:“此乃天大之喜啊!圣上念及贾府往昔为朝廷立下的功绩,以及政老大人平日里的勤勉奉公,有意让贾府的女儿成为郡主,担起和亲琉球的重任。圣上未遣宫人传达圣意,而是直接召见我来商议此事,足见圣上对贾府的重视以及其英明决断。这对于贾府而言,也是一个难得的荣耀机会啊。”
贾政却面色惨白,双手微微颤抖,他深知这“荣耀”背后意味着什么,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却又不敢在贾雨村面前表露分毫,只是强撑着镇定,陷入了沉思之中。
贾政闻言,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他暗自思忖,这突如其来的旨意,虽看似荣耀,实则暗藏危机,若探春远嫁,贾府便少了一个得力臂膀,可皇命难违,怎能轻易推脱?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恭敬地答道:“皇上英明,此等决策实乃天下万民之福。我贾府承蒙圣恩多年,原有三女,只是命运弄人,如今未嫁者,确仅三小姐贾探春一人。只是……”贾政微微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遗憾之色,“遗憾的是,三小姐她早已许配给海门总制周琼之子,双方不仅已经换了庚帖,且也商议好了婚期,只待男方下聘,这节骨眼上若要悔婚,恐怕……”
贾雨村闻言,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双手背于身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此事我已提前派人查清,虽说双方已换庚帖,然毕竟尚未正式下聘,这婚约尚有转圜的余地。我已修书一封向周大人详细言明此事,请求他看在朝廷大义、国家利益的份上解除婚约。如今,你我二人当共同奏报皇上,推荐贾探春为郡主,担起和亲琉球这一重任,担任和番使臣。此举既可回报圣上的浩荡皇恩,又能为贾府赢得无上荣耀,光耀门楣。况且贾探春聪明伶俐、能干果决,品德高尚,才学出众,定能胜任此等大任,为国家做出非凡贡献,扬我朝之国威于海外。这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大好事,想必贾府上下也能理解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政老大人以为如何?”
贾政心中虽有百般不愿,但见贾雨村这般笃定,又深知圣意难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沉默不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屋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仿佛能听到贾政剧烈的心跳声。
贾政沉浸在深深的思索之中,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困惑与挣扎。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敲击,仿佛这样就能敲出一个解决难题的办法来。而贾雨村,见贾政久久沉默不语,却并未停下话语,反而挺直了身子,直言不讳地说道:“昨日,我有幸在宫中见到了六宫都太监夏老爷,他私下里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是元妃娘娘曾听闻琉球国王子向皇上请求赐婚一事。”
他有意停顿了片刻,紧紧地凝视着贾政,似乎想从贾政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认同,接着又说道:“元妃娘娘当时便觉得,其妹贾探春聪慧机敏、才情过人,是那琉球国王子妃的合适人选。只是碍于宫闱之中妃嫔不得干涉朝政的戒律,她虽心中有意,却也不敢贸然提出。毕竟,后宫干政乃是大忌,稍有不慎,不仅会引来朝中非议,甚至可能危及自身安危。”
贾雨村微微提高了音量,神色坚定地说:“如今,你我推荐探春,也算是顺应了元妃娘娘的意愿,此乃大义之举,断不可违背啊!”贾政听了这一番话,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开口说道:“我这犬女三姑娘,自幼兰质蕙心,又通情达理,在众姐妹中的确颇为出众。若她真能成为琉球国王妃,于彼邦而言,是得了一位治国安邦的贤内助;于我朝来说,亦能免去那海疆的骚扰之患。这份天大的恩宠,若能降临,实乃我贾府祖上积德,也算是光大门楣之举了。”
于是,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夜挑灯草拟奏折,字斟句酌,反复推敲每一个用词。直至天色微明,才将奏折写就。次日早朝,二人身着朝服,神色恭敬地将奏折呈上。此后,奏折递上已有多日,圣上却尚未有旨意降下。贾雨村与贾政在这煎熬的等待中,每日皆是忐忑不安,不敢稍有懈怠,时刻关注着朝堂上的风吹草动,心中暗暗祈祷事情能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王夫人在屋内如坐针毡般等候着贾政的归来。她双手交叠,不停地揉搓着衣角,心中满是忐忑不安,却又怀着一丝期盼的星火。直到听闻贾政回府的脚步声,她才急忙起身相迎。当得知圣上不仅未曾训斥惩治贾政,反而有意赐予探春郡主之位,且贾政也平安顺遂地归来时,王夫人那高悬的心起初仿若找到了栖息之所,欣喜瞬间充盈心间。她嘴角上扬,眼眶微湿,不禁喃喃自语:“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我贾府总算是逃过一劫,且探春又得如此恩宠,想必是祖宗显灵了。”
然而,这喜悦的云朵尚未在心头飘远,便被现实的疾风骤雨无情吹散。当贾政面色凝重地屏退下人,将圣上旨意的真实目的细细道来时,夫妻二人顿觉如坠冰窖,心情瞬间跌入了深不见底的谷底。原来,圣上此举并非单纯的恩赐,竟是要探春先取得郡主的尊贵身份,而后将她送往琉球国和番远嫁。
琉球国,那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茫茫大洋之中的弹丸之地,国小民贫,且常年遭受着无情地震和汹涌海啸的肆虐侵袭。如此偏远苦寒、危机四伏的所在,对于即将远嫁的探春而言,无疑是一个陌生而又充满艰险的未知之境。王夫人和贾政一念及此,心中便好似被重锤狠狠撞击,深知探春这一去,山高水远,归期无望,与流放边疆又有何异?悲痛之情如汹涌潮水,瞬间将他们淹没。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泪如雨下,却久久无言以对。他们心中皆明白,圣命如山,不可违抗,即便心中有着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也唯有咬碎银牙,默默接受这残酷至极的现实。王夫人强忍着悲戚,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贾政的手背,眼中泪光闪烁,轻声说道:“老爷,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认命了。咱们得为探春精心准备些好东西,衣物、首饰、书籍都要备齐,让她在琉球国的日子能过得舒坦些。虽说咱们不能陪在她身旁,但至少要让她知晓,无论相隔多远,她永远都有咱们这个家,咱们永远念着她。”
贾政沉重地点头应允,那微微颤抖的头颅似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无奈与愧疚。他心中明镜似的,身为探春的父亲,却无力庇佑女儿周全,让她深陷远嫁的苦楚之中。但他也清楚,此时此刻,除了依从圣意,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倾尽心力,为探春那未知的异国生活铺垫些许温暖与慰藉,哪怕只是绵薄之力,也聊胜于无。
且说腊月初八,数九寒天,凛冽的朔风裹挟着碎雪,如刀子般狠狠刮过荣国府的雕梁画栋,那风声似在幽幽诉说着命运的无常。荣禧堂内,往昔的富贵繁华此刻皆被凝重肃穆所取代,仿若厚重的阴霾沉沉笼罩。
太监总管夏守忠身着蟒袍,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迈着方步缓缓走进堂内,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的心尖上。他手中紧握着的明黄色圣旨,在这灰暗的冬日里显得格外刺目,那是皇家威严的冰冷象征。
“宣贾政之女贾探春接旨!”夏总管尖利的嗓音突兀地打破了堂内死寂般的寂静,一众贾府族人早已齐齐跪在地上,个个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唯闻衣袂轻微的簌簌声。探春身着素锦棉衣,身姿婀娜却透着几分清冷,面容端庄沉静,嘴角微微抿着,眼中隐隐透着一丝紧张与对未来命运的忐忑期待。她莲步轻移,稳步上前,在众人前方盈盈下拜,衣摆如蝶翼般散开在冰冷的地面上。
夏守忠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国公世袭爵位贾代善之孙员外郎贾政之女贾探春,天赋聪慧,才思敏捷,性行温良恭俭,今特封为和硕公主,赐婚于番邦和亲,以显我朝之怀柔盛德,望其秉持贤德,不辱使命,于出年清明时节启程赴番邦完婚。钦此!”
旨意宣读完毕,堂内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若时间都为之凝固。片刻后,压抑的抽噎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探春贝齿轻咬下唇,双手不自觉地紧握,虽心海翻涌,恰似惊涛骇浪,但仍强自镇定,她叩首谢恩,声线微微颤抖:“臣女贾探春接旨,谢主隆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抬起头时,眼中泪光闪烁,却也透着几分坚毅与决然,那是面对命运洪流的不屈。
待夏总管离去,堂内顿时哭声一片。贾母颤抖着双手将探春搂入怀中,泣不成声:“我的儿,怎就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