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封印形纹在柏身上落下来，啸鸣不止的魔鬼在封印的压制下终于没了气力，老老实实被困在黑魔法凝成的绳索间，挣扎但动弹不得。

但它依旧在柏耳边絮絮不休：

「你被骗了，安路易斯！他们都在骗你！」

「那个人，那个偷你钥匙的人，绝对没安好心！」

「我们才是一伙的！」

「用你的魔力冲破封印！我保证不会再惩罚你，我们可以……」

柏召唤了一道圣杯魔法，将自己周身笼罩起来，隔绝了魔鬼喋喋不休的絮叨——圣杯魔法对魔鬼的存在无可奈何，但足以阻绝它口中如魔咒般蛊惑人心的言辞。

柏此刻的状态极其诡异：他一半的魂魄被魔鬼纠缠，困于照魂绳索间动弹不得，另一半依旧残存于他的身体——白魔法师独有的轻盈透明、散发着隐约光辉的灵魂像被从他身体里抽了出来，横亘且僵持在他与魔鬼之间。

按照魔法古籍中的记载，魔法师的魂魄并不似麻瓜一般，与肉身完全混沌糅杂在一起，境界卓然的魔法师可以令魂魄离体，但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

但没有任何既往典籍记述过柏如今的情况……施完封印的陈担忧地看着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为柏释放的封印只是很小一个范围，大约也就容得柏席地坐下，因为封印的勾勒极其耗费魔力，陈不敢一下子将封印范围扩大，怕一个倏忽，出现什么漏洞，被魔鬼钻了空子。

对柏来说，此刻的他就像原地坐牢一般。

“你先忍一忍，”陈有些无能为力道，“封印的范围可以逐渐扩大，我会找些帮手，席宸的魔法实力比你我都强，他可以……”

“不能告诉席宸。”柏骤然打断道。

陈愣了一下：“为什么？”

柏冷淡地瞥了眼身边仍在喋喋不休的魔鬼一眼：“我们现在没办法消灭它……”

他复盘过自己这段时间的记忆：他是在姐姐死之后才开始失控，而当初她姐姐也曾举止异常地要跟他动手，柏合理怀疑魔鬼曾附在他姐姐身上，但完全没有印象这家伙到底是怎么钻进自己身体的。

历史上关于魔鬼的记载寥寥无几，柏不清楚魔鬼附身的途径，不敢让它轻易接近席宸。

且席宸至今背负着魔鬼的诅咒。

他是国王，一举一动都牵连着整个帝国，像当年的路德皇帝那般，被魔鬼缠身的晚年愈发偏执、暴躁，花了前半辈子才抚平的各种势力，待交到安娜女王手中，几乎又成了一个烂摊子。

若席宸被魔鬼缠上，帝国上下又有谁能够拦得住他？

到时候，议院、贵族、想法各异的公民……刚刚稳定下来的帝国，大概率又要陷入动乱。

柏对陈道：“席宸不可以接触这个魔鬼，陈叔，你哪怕把我困死在这儿，也绝对不能让席宸掺和进这件事情！”

陈：“可……”

柏：“没有什么可是，你一定要瞒住他！席宸但凡知道我现在的状况，他不可能不动手，只要他动手，就一定会有风险！”

柏甚至已经做好了要跟这个魔鬼同归于尽的打算——若没有办法将魔鬼从他魂魄上剥离，他大概率只有像当年路德皇帝那样，将自己埋进坟墓里，来铲除这个祸害。

可席宸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陈望着柏，脸色沉重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席宸怕你离开，甚至让我来庄园偷你那的钥匙，这几天的冷落他都受不了，我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席宸若想见柏，谁也不可能拦住。

柏沉默了片刻，狠心道：“那就让他彻底断了来这儿的念头。”

*

次日。

陈把折断的隐秘之匙带回克拉卡帕宫，放到席宸面前。

书房里一片静默。

席宸盯着那钥匙看了许久，抬头：“他是这么说的？”

陈点头，轻咳一声：“我就说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你非让我去抢……柏铁了心要离开，我劝不动他，唔……结果就是这个。”

陈编了套谎话，说柏铁了心要跟席宸分手，已经决定用隐秘之匙离开，自己为了拦他，一不留神把钥匙折断了。

“铁了心……”席宸轻嗤一声，表情淡漠地看着手里已经失去原本神秘光芒的钥匙，按压下周身的隐痛，“就因为没办法再为我生孩子吗？”

陈抿了抿唇，略显心虚地开口道：“你们这场联姻，本也只是为了个孩子……人家现在想过点自己的生活，你又何必……”

“咔哒”一声，席宸将手里的钥匙又折断了一节。

“……”

陈闭了嘴，看向那枚曾被视为至宝的魔法钥匙，有些心疼。

“我要亲自去找他。”席宸从靠椅上起身。

“别……别别！柏正在气头上……”陈一把拦住他，“我刚弄坏了人家的东西，你……你现在过去除了吵架，还能做什么？”

“我跟他道歉……”

“道歉有个屁用！”

陈随口怼了一句，却看到席宸脸上突骤然怔滞的表情。

他顿了顿，连忙解释：“柏没了隐秘之匙，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我嘱咐了庄园里的卫官，那个叫约翰的，他会帮忙看着，但凡柏有任何动静，他都会告诉你。”

席宸抬起头，茫然又迟滞地看他。

“你们都先静一静……”陈被席宸的眼神看得颇有些不自在，心里像被梗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劝道，“现在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你们至少……先冷静十天半个月的，对，最少也要半个月嘛！你现在过去，万一情况变得更坏呢？”

“还能怎么坏？”

柏都不想要他了。

“万……万一……”陈绞尽脑汁，“我好不容易说服柏在温斯庄园留下来，他现在至少在那儿住着，你也知道他在哪儿，万一他真的想走……”

“……”

席宸沉默半晌，最终止住了脚步。

柏若真的想走，他硬拦的话的确只会闹出更大的冲突。

“我会永远永远的恨你。”

席宸想起柏曾说过的话。

片刻，他推开了陈的阻拦，但并没有再踏出门，只是颓然地回到沙发坐下。

“对嘛，见面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陈企图再劝些什么。

“你出去吧，陈叔。”

“阿宸……”

“出去。”

*

“他很伤心。”

陈独自离开卡拉卡帕宫，坐在驾驶座上，一边开车，一边跟柏通电话，“你知道这些话有多伤他……阿宸真的很在意你。”

“我知道。”柏在电话那头静了半晌，“我没办法，陈叔。”

“算了……”陈不再讨论这些，他正驱车前往一个地方，片刻后问柏，“若亚伦少校和梅林也找不到办法对方那个魔鬼，你要怎么办，柏？”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柏在陈离开温斯庄园前，向陈提到了毕业典礼上梅林介绍给他的项目：通过某些技术手段，可以识别幽灵和鬼魂……或许也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对付魔鬼。

陈知道这个项目，可也清楚这项研究并不成熟，都还只处于试验阶段。

柏的灵魂经不起长年累月的封印消耗，就算真能研究出方法，也未必等得起那么长时间……况且他还怀着孩子。

柏说：“我没想好……”

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过未来最好的结局，是他把孩子生下——只要这个孩子能确保不受魔鬼的侵染，他会在临终之际，给席宸留下最后一线对抗诅咒的希望。

外公的预言也曾昭示过，他会为席宸诞下子嗣。

回想被魔鬼控制那几个月，柏无法容忍这个害了自己外公、姐姐、又险些把自己拖进深渊的东西继续活在世上。

魔鬼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哪怕丢掉性命，他也要像当年的路德皇帝那样，想方设法消灭它。

“也许会跟它同归于尽吧。”

柏淡淡说。

陈听出柏语气里的决绝，半晌，没再说话。

……

当天夜里，陈把梅林带进了温斯庄园。

“亚伦少校身体不便，让我代他向你道歉……”梅林站在柏跟前，看着柏身上层层泛光的封印形纹、与魔鬼撕扯又牵连的魂魄，好半晌才回过神，“陈叔跟我说了你的状况……”

后半句话梅林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眼前的景象他平生都未见过。

“将来或许可以写进你的论文了……”柏试着跟对方开了个玩笑，缓解梅林似乎有些局促的状态，“你打算引起魔法界轰动的那篇。”

“……”

梅林怔了一下，片刻，不自觉笑了出来。

他是第一次到温斯庄园来——柏如今的身份早已不是他能企及的，梅林曾以为跟柏还是同学或同事，可当时毕业典礼上，柏莫名冷淡的态度让他颇有些顾忌。

即便知道彼时的柏被魔鬼操控，可贵族之间本就有的阶级隔阂也让他感到忧虑。

万一柏真的不大看得起他呢。

“那不是我的本意，梅林。”柏看出梅林的心事，低声道歉道，“我很感兴趣你研究的方向，而且现在大概率要靠你来救我……”

“哎，这……”梅林挠挠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你别说这些……我们、我们还是朋友嘛！”

他稍松了口气，开始认真观察起柏身边那个被魔法禁锢住的魔鬼：

“这就是魔鬼哦，真的逮到了一只？”

「……」

「愚蠢的人类！愚蠢的魔法师！」

「我是灵界的自由生物！地狱的主宰！」

「卑鄙！愚蠢！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全部碾碎！」

「你们的灵魂都将是我的奴仆！」

梅林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它……它在说话！”

“不要听它瞎说，这东西最擅长蛊惑人心。”柏提醒道。

他在封印之内，无法给梅林施放圣杯，只能提醒对方注意。

梅林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忍不住走近了些，仔细观察魔鬼不断挣扎变化的样子。

「愚蠢！放肆！」

「你这个放肆的家伙！」

「休想打我的主意！我会吃掉你的眼睛！」

“……”梅林盯着对方观察了半晌，“好凶哦，可是我眼睛近视，味道不好的。”

「……」

「我要杀了你！」

“别挑衅它。”走过来的陈将梅林拉回去，“它跟柏魂魄纠缠，虽然被控制住，可依旧会影响柏的状态。”

梅林看了眼柏，见柏眼底透出对他一闪而过的杀意。

“啊……对、对不起。”

梅林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

“今天只是来看看……”陈拍拍梅林的肩膀，转移对方注意力，“真要处理这东西的话，有很多设备和仪器需要运进来，毕竟柏现在困在封印里，动弹不得……你有可以尝试的想法吗？”

梅林沉默片刻：“单独处理魔鬼还好，能尝试的方法很多，但要保证柏的安全……”

他小心看了柏一眼，目光移到对方的腹部……听陈说柏还怀了孩子。

这就很难办。

“你不用管我，只要能杀死这只魔鬼。至于孩子……”柏低头，有些不忍地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实在救不下的话……”

“柏！”

话没说话，劳森带着另一位客人进来。

来人是凯文，见到柏此刻的状态也吃了一惊。

柏抬起头，与凯文对视一眼，片刻，无奈笑道：“吓到你了吧。”

“没……没有。”凯文缓了口气，小心翼翼走到柏身边，看了眼那缕被束缚在黑魔法中不断变换的影子，轻咳一声道，“劳、劳森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

虽然亲眼目睹还是被吓了一跳。

凯文早觉得柏有异常，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复杂的因由……他对魔法研究并不透彻，以前甚至从没听说过什么魔鬼、魂魄。

他来这儿是为了柏正在怀着的孩子。

毕业之后的凯文已经拿到了医师资格证明，正式成为一名Omega科的医生。

柏想要保住腹中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