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罗都市开发部部长办公室内。

里维打开不知名人士指名寄给他的包裹，白纸上随意地丢了几块黑色的煤炭，纸上的文字被染脏了一些。他仔细地扫开煤渣，拿起那份信件，好在污渍不影响阅读。

「亲爱的里维部长，用煤田燃气替代压缩的魔晄资源怎么样？」第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就将他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抬起头，谨慎地扫视了一圈办公室，确认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他继续读了下去，「你知道科雷尔魔晄炉频发的事故吧？如果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其它魔晄炉里，想必民众的生活会受到很大影响，为什么不试试现成的煤田呢？」

「神罗的肮脏勾当你这些年想必也目睹了不少，要试试背水一战吗？你的身份，能给你关心的贫民窟朋友们带来许多好处呢。」

里维手指按在信件落款处，“哈雷利煤田的持有者。”

……

……

一周后，哈雷利煤田。

地质勘测与资源评估在哈雷利煤田被废弃前就已经完成，这段时间，安柏和专业人员凑在一起，研究落灰了很长时间的开采方案，决定沿用之前的台阶式开采法。

几十年的时间，这片无人看管的土地已经长出了一些杂乱的植被，当务之急是先清理地表，然后建设临时设施，才能开挖煤矿。

她站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遥望着远处的挖掘机发出轰鸣巨响。长时间与工地人员的交谈让她有些渴，她走到摞成一堆的饮用水前，绝望地发现一滴也没有了。

她迅速打通后勤人员的电话，要求他们时刻保持物资供应充足。打完电话，也没了在原地等待的兴致，干脆沿着从未有人踏过的路径散起步来。

这段时间沉浸于工作中，很久没有这样放空过大脑了，她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干脆席地而坐，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有些干燥的空气裹着沙子颗粒拂过脸颊，让她短暂的睡眠不太安稳。有脚步声靠近，她懒懒地掀起眼皮，却看到未曾料想的身影。

那标志性的红色皮衣已经染上脏黑色，总是打理妥当的褐色头发发尾也变成白色，杰内西斯收起单片翅膀，背着光向她走来。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太久不见的“朋友”突然现身，她怔愣一瞬，随机露出了自己都不明白具体含义的微笑。

“嗯哼，你的命真硬。杰内西斯。”

许久不见，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他那张毒死人不偿命的嘴，“你倒是悠哉，怎么不干脆躺下去睡到世界末日？”

她呵呵一笑，手掌一撑，双脚就稳稳落在地面上。“那可不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专门来这里，难不成是要和我叙旧？”她耸耸肩膀，维持着微笑，却悄悄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直觉告诉她，杰内西斯出现在这里，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深渊之谜，实乃女神赠礼——我在这里，正是为了寻求女神赠礼。”

她双臂交叉在胸前，看着这家伙即使上演千百次也从不厌倦的表演。

“只要有纯净的s细胞，劣化完全不成问题。”

纯净的s细胞。她拧起眉头，想起扎克斯之前告诉她的话——杰内西斯在尼布尔海姆向萨菲罗斯索要细胞，但惨遭拒绝。

“那种东西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可能把那家伙从生命之流里捞出来抠点细胞给你。”

杰内西斯轻笑着摇摇头：“看来，你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你何其不幸，梦想与骄傲已荡然无存——不感到好奇么，从尼布尔海姆逃出来后骤然增强的身体素质和魔法能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的眉间挤出更多的不解，自己不是没试过调查这件事，但从头到尾都像是有层布蒙在头顶，让人看不真切事情的全貌。

眼见她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杰内西斯转动着手中紫色的笨苹果，“宝条为了自己最完美的实验品，付出了无数努力。包括将一堆人囚在尼村地下，给他们注射萨菲罗斯细胞。”

笨苹果被递到她跟前，杰内西斯舒缓的腔调像是在吟诗，“萨菲罗斯复制体，这就是你在实验室时充当的角色。”

“……”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里有杰诺瓦细胞？”

“别搞笑了，这种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不在意地开口，却被自己不平稳的呼吸打断。杰诺瓦细胞？在她体内？

尼布尔海姆的那一夜再次在眼前燃烧，被封在容器内的怪物炸开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回忆太过触目惊心，混在魔晄里的尸块冲撞躯体的感受在此刻被放大，大片液体将全身浇得湿透，玻璃碎片在后背炸开，随后是带着腥味的碎状人体组织伴随巨大的冲力殴打伤口。

那时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面飞速靠近，只来得及恍惚一瞬，身体与地板碰撞带来的疼痛感就传遍全身。女尸的几块腿骨掉落在她眼前，但一点属于人类的血液都不曾出现。

一声极为惨烈的尖叫声险些刺破她的耳膜，她捂住耳朵，可还是清晰地听见了诅咒般的低语。他们在她的耳边发出恶魔的蛊惑，怂恿她堕入无边地狱。

曾经的她拼尽全力阻止灭世魔王，如今的她依旧在为自己的理想奔走。这一切建立在身为人类的立场上，可如今这具身体却被“人类身份”拒之门外。

她伸出手按压在胸膛处，随着手掌下鼓动的节奏平复呼吸。默数着心脏跳动的次数，还和普通人类一样的心跳频率让她找到了支点。

身体成了异端又如何？她要拿起屠刀对准其他人吗？她得像萨菲罗斯一样寻求新种族的认同感吗？

不。

她不是杰诺瓦的一员，她是人类，这是自出生便既定的事实。

哪怕身体里藏着另一种生物的细胞，她依旧是站在盖亚地面上、呼吸着空气的普通人类。

而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未来要守护的，也都是人类。

她想起那日在办公室看见的“幻觉”，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那根本不是什么工作太累导致的幻视，而是杰诺瓦细胞带来的效应。

那双异族的竖瞳明晃晃地昭示着两人之间的不同，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注定在相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她用力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神已经恢复往日的清明。从此刻算起，偶尔的幻觉不能影响到她的身份认同，只会提醒她神罗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

瞧见她冷下来的神情，杰内西斯明白她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如何，要不要协助我？”

笨苹果光滑的表皮泛着光泽，这一定是个很甜的苹果。她的思绪骤然飞到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在隔着听筒知道杰内西斯用“怪物”一词彻底撕开萨菲罗斯最后的防线时，心里涌上来的是怎样的情绪？

强烈的愤怒，和事情本不该如此的悲凉。

怒火已经被生命之流冲刷，只剩下些零星的火星。可挖空心脏一角的悲哀却像酒液，时间越长，发酵得越醇厚。

“杰内西斯，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你后悔过吗？”

“什么？”

“在尼布尔海姆，对着自己昔日友人说的那些话，你后悔过吗？”

“……”

“我偶尔会想，”她垂下脑袋，“或许那时的我有机会阻止这一切。更坚决地不让他去尼村，或者陪着他一起去，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她伸出手拿过他手里的苹果，垂眸看着这颗巴诺拉的特产，“你从没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吗？也许那时，你有机会让他尝一尝巴诺拉的笨苹果。”

“……凋零之魂，寄希望于明日。骄傲业已溃散，欲飞而羽折翼断。”他展开身后黑色的单翅，翅膀扇动间双脚离开了地面，“还记得loveless第四章的最后一句吗？”

“轻拂水面？”

“没错，水面，我一直在探究水面的含义。如今我终于明白，那正是指生命之流。”

“已失传的最终章存在各种各样的解读，不过，我的解释才是正确的。所有的答案和救赎，终将在生命之流中寻到。”

他用力振翅，盖亚的天空和女神一样包容，容纳了这个身体里有着异端的人类。深红色的身影在天空中逐渐缩小，她安静地看着，直到视野里只剩下蓝色，才收回了视线。

她将手里的紫皮苹果举起，张嘴咬下汁水四溅的一口。果汁在口腔里炸开，甜味抚慰了心灵，让她暂时压下其它的思绪。什么杰诺瓦，什么萨菲罗斯复制体，想想都烦人，她看着接触空气的果肉缓慢变成黄色，想着自己或许也该学学杰内西斯，多研究研究女神学问。

不过现在嘛，该接着忙活工作了。

里维在昨天与她达成了暂时的合作，他承诺协助她的燃气计划。她脸皮很厚地和他提起维尔德和艾尔菲的事情，话里话外暗示他也帮帮忙。

巨型机器猫凯特西在今早来到她的办公室，跳大神一样地装神弄鬼了一会，随后神神秘秘地告知她，它通过预言，算出三块碎片都在贡加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