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善那时被人捂住了口鼻,下了迷药。
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昏暗房间,面前站了五六个人,皆是他从未见过的。
阮家善好歹是富商家的儿子,想要绑架他求财的人,也不是没有过。阮家善还算镇定,开口问:“你们要多少钱?”
可为首戴面具的那人听了,竟然笑了出来。
“给他松绑,请阮少爷上座。”
阮家善被架着,坐到了凳子上。他看这人不像是要钱的样子,心下有了些慌张。因为不是谋财,那就是害命了。
“你们是谁?把我弄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阮少爷,我们是——复兴社的成员,这次找您,是想和您合作。”
阮家善自然也听说过复兴社的名字,知道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瞪了那人一眼,耿直道:“我是不会和你们合作的!”
那人不急不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袖扣,在手里把玩着。
阮家善定睛一看,瞳孔骤缩——那是他送给他爹的袖扣!
“这个袖扣为什么会在你手上!难道是你们杀了我爹?!”阮家善失声吼道。
那人笑了一声:“我可没这个本事。不过……我知道是谁。”
他说完,走近阮家善:“怎么样,阮少爷,这个合作的条件够有诚意吗?”
阮家善抹了抹眼睛,哽咽着问:“是谁?”
“杀你爹的人,是我们组织的头号杀手,凤尾蝶。”
阮家善逼问:“我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告诉我!”
“那人我相信你熟得很。”为首的人颇有兴致道。
阮家善心里咯噔一下,竟然一瞬间有些害怕听到答案。
“凤尾蝶就是——周侨。”
字字清晰,轰然在阮家善耳边炸开,他刹那间眼前一片雪白。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阮家善大口呼吸着。周侨轻易就将那把筋骨弓拉开的画面回荡在他脑海里。
“证据我这里多的是。不过现在要紧的事,是怎么帮你除掉他。”
“我和你们复兴社毫无瓜葛,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凤尾蝶仗着自己本事大,竟敢和其他成员私联,组织看不惯他很久了。”
“所以你们就想借我的手,将他除掉。”阮家善补充了他没说完的话。
“嗯,毕竟你背后还有吴家军。”那人道,“我们已经制定好了万无一失的计划,你只要借过吴家军的人,然后配合我们就好。”
那人叮嘱阮家善:“凤尾蝶是个棘手的麻烦,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
阮家善恍惚着,江千劭拍了拍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阮家善摇摇头,想起了先前看到的两人亲热。江千劭估计不知道周侨的身份。还是不要让他为难。
阮家善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江千劭挑眉,调侃道:“你这小身板,要多练练了。”
另一边,吴腾达骑在马上,意兴阑珊地将猎到的几只野兔扔下马,叫下人收拾了。
今日是他的场子,居然没有叫他见着大只点的畜生,吴腾达对于没有一鸣惊人而有些愤懑。
吴中书骑着一匹白马,缓缓停在了他爹旁边。
这儿子都不会用弓,更别提帮他打猎了。就知道读些没用的破烂书!吴腾达现在看着吴中书也来气,便挪开了眼神。
忽然,他的视线停在了一个人身上。
吴中书见他爹看着那边,便也瞧过去了。
吴腾达在看的人,赫然是王姑娘。
吴中书只以为他爹是看这姑娘面生,于是介绍道:“这位姑娘姓王,是阮家善带过来的。他们二人关系……还挺亲密。”
吴中书听阮家善说,他追了人家姑娘好几个月,表白不下二十次,前几天,王姑娘才终于松口了,说让她考虑考虑。
阮家善那天高兴地就差拿个喇叭,跟全北平的人宣告这事儿了。
“哦,我看这姑娘,很是面熟啊。”吴腾达面露思考之色,眼睛眯成一条缝。
吴中书不解:“啊?怎么会?我听阮家善说,王姑娘还在京师大学上学呢。”
听见这话,吴腾达才像是终于确定了一样,冷哼一声:“我认出来了,她就是先前游行的那帮学生中的一个!”
“这帮不知柴米油烟贵的学生,一天天不干正事,就知道给老子添乱!一会儿检举这个,一会儿检举那个的。”
吴腾达想起,那日他亲自带兵去街上平反时,领头的就是这个姑娘。
他不禁怒从中来,抽出了箭篓里的羽箭,安在弦上。
“爹!”吴中书喝道,“不可以冲动啊,这是阮家善带来的人!”
吴腾达举起弓,瞄准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姑娘:“有什么不可,难道我现在当总统了,他阮家善还敢和我翻脸?刚好老子今天没猎着满意的猎物,就拿她当彩头了!”
“噌——”!
吴中书看着箭离弦飞出,弦空空荡荡摇了两下。
“啊!”
远处人群里爆发出尖叫。
一条人命骤然在他箭下消逝。
吴腾达哈哈笑了起来,满意地道:“看来不是我的箭术下降了,只是今天的猎物不识相!”
阮家善听见那边吵吵嚷嚷,也没像往常一样去凑热闹。直到江千劭表情严肃,让他去看一眼,他才蔫儿蔫儿的去了。
摊开的鲜血,小溪一样汩汩流淌,而上游是他心爱的姑娘。
阮家善一瞬间觉得耳边的吵嚷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呼吸。
他想要哭,想要尖叫,但是发不出声音。突然揭开的父亲的死因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
吴中书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是没能说出口。
吴腾达走向阮家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松道:“这个女人思想不正,我将她处置了!我认识几家的大家闺秀,到时候介绍给你小子,你可真是有福气!”
阮家善看着插在王姑娘胸口的箭矢,不敢想象那箭是从现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中射出来的。
阮家善狠狠推开了吴腾达的手臂。
他父亲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废人,什么都干不好,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阮承安往日总是跟他说:“你性子太直爽,看人太简单,总是要吃亏的。这个世界上坏人比好人要多得多。”
然而阮家善先前总是不以为然,笑嘻嘻回道:“这不是还有父亲您在嘛,您替我瞧着点。”
“日后我老了,还要你照顾我呢,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啊!”
阮家善将指甲紧紧扣进肉里。他想要保护的人,都因为他一个接一个死去了。如果他留个心眼当时不让父亲下车。如果他今日不带王姑娘来……
“阮家善,阮家善?”江千劭在他耳边叫了他两声。
阮家善回过神。是了,他还有娘,还有朋友,还有……仇。
不能再继续任性了,阮家善将手指掐出了血,顺着手腕滴滴答答流下来。
“我没事。”阮家善对江千劭道,随后看向了吴腾达,咧了咧嘴角,“那就……多谢吴老爷了。”
江千劭刚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现下终于放心了。
阮家善还是和伍天元不一样的。
被感情驱使,是最可怕不过的。
江千劭想着,在一片红色中,捂住了他姐小孩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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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有人敲门。
屋内四人都齐齐看向门口,只听见屋外传来的是老侯的声音——“千爷,有急事。”
江千劭对其他几人点头,表示歉意,随后道:“进来。”
老侯弓着身子走了进来,凑到他耳边,道:“我们常走的那条军火路线,被封了。”
江千劭皱起眉,眼下他正是需要资金的时候。
阮家善坐在他身侧,见他脸色不好,便低声问:“怎么了?”
“有人找事,封了我的路。”江千劭说完,问老侯;“是哪个不知死活的?”
老侯嚅嗫道:“是……伍二少。”
江千劭没忍住,骂了一声,狠狠锤了下桌子,桌上的茶水都震得洒了出来。
他为了这个会长的位置,将积累的资金花了个七七八八,还跟江宗正翻脸了,更走不了江家的老路。
阮家善叹了口气,看着他道:“没事,你可以走我家的商路。这伍天元也真是的,还跟你较真上了。”
见他们二人嘀嘀咕咕,坐在对面的两人各怀鬼胎地对视一眼。随后一人站起身,道:“看来今天我们来得不凑巧了,千爷这是遇上麻烦了呀!”
另一人瞪了他一眼:“老九,你这话怎么说的,千爷怎么会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郑家最近的风头,还不都是千爷一手扶起来的?”
说到郑家,这人才噤声了。刘家之后,最可能替代刘鸿儒位置的,就是郑羡之了。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化工生意,竟然发展这么迅速。
“二位,江某今日的确还有事,恕不奉陪了。”江千劭看着那人,虽然是笑着但是眼神让人心里发寒。
待他离开了之后,那人终于舒了一口气,对阮家善道:“阮少爷,您看看他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样子!依我看啊,您下届就能将他的位置顶了去了!”
阮家善近来不知怎的,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像以前那样莽撞呆滞,有了些他爹左右逢源的影子。
许多他爹的故人都当是他终于长大懂事了,也愿意扶持着他点。
阮家善却没因为他这奉承话开心,反而道:“江千劭是我的朋友,他要的东西我是不会和他抢的,你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