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年末林如海来京述职,见了李岩后,对其甚是喜爱。
林如海还特意去了李家,拜见李老太太和李守中。
李家是地地道道的书香门第,宅子收拾得明明白白的。李家老太太的院子位于西北角一个僻静的角落。李家已经仙逝的老太爷的院子在东北角,虽然已无人居住,但还是维持着干净整洁。西厢是李莞未出阁时居住的绣楼,现重修了,给李家二房李婶的两位庶出的女儿在居住。
李家的清楚和明白,让林如海直觉得神清气爽。林如海打进李家的那一刻,便在心里赞不绝口。
现在的贾家,虽说跟原来王夫人管家时是大为不同。贾家原来的管家班底,基本也来了一次大换血,但硬件设置不大动过。主要因为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大愿意再大规模动她现在住的地方。此外,李莞嫁过来后,先是有了兰哥儿,现在又怀了第二个孩子,也没太折腾。贾家跟原来的寅吃卯粮相比,是好些;跟李家这样治家清明的家庭比,还需要时间。
李守中跟林如海,一个是最高学府国子监的祭酒,一个是探花郎出身的圣上钦点的巡盐御史。适逢谈到琴棋书画,李守中跟林如海竟有了共鸣。两人彼此间的称呼,从“李祭酒”和“林御史”,变成了“李兄”和“林兄”。
李莞的母亲本想李守中就着林如海来京之际,提提李岩的事,被李守中回绝了。一来林家的姐儿还有小几年及笄;二来李岩被大将军点了偏将,来年要开拔西北。最重要的是,李家曾经给也是李莞定了亲的。然而早早定下来反而让李莞的婚事更周折了。虽说后来还是殊途同归,李莞跟贾珠如今也是和和美美,但李守中觉得做长辈的在儿女婚事上的不得当,到底还是亏欠了李莞。
因此,李守中跟林如海彼此都心照不宣,约着每年年末林如海来京述职之际,二人琴棋诗酒茶。
且说林如海述职后,身上还有公务,便先返回了扬州。贾敏、黛玉、小林奕则在荣府过年,待年后天气暖和了,再回去。
李莞的月份渐大,已经显了怀,便更不大出院子了。听闻住在梨香院的薛姑娘有恙,便让素云带了些东西,替她去探病。
素云回来后,便对李莞讲她在梨香院的见闻:“回大奶奶,原来啊,宝姑娘打娘胎里带了一股“热毒”。也不是大事儿,天气转暖就发了两日,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知道了。”李莞淡淡的道。
薛姨妈一家住梨香院的这段日子,其实李莞跟她们是不来往的状态。
一来,李莞刚嫁过来的时候,薛姨妈可是帮着王夫人挤兑过她。在外面买了样貌娇美的丫鬟,要往她房里塞。亏得贾珠跟她两口子一条心,怎么都不肯要薛姨妈送的丫鬟。
忘记和原谅欺负过自己的人,那是真正的对不起自己。李莞心里有笔账。
二来,薛蟠身上有命案,相当于埋了个雷。李莞跟贾珠都打算合适的时候,把薛家清走,倒时候可能也免不了红脸,索性平时连面子都懒得装。
不过,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一码归一码。薛宝钗现在也不过十三岁,放到现代社会,刚刚读初中而已。听到她病了,派个人问问,也是情理之中。府里上上下下的眼睛都亮着呢,珠大奶奶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大奶奶,奇就奇在,宝姑娘这个“热毒”,说是吃凡药不中用。还是一个秃头和尚,给她弄了个海上方,配个叫“冷香丸”的药丸子才能医。
那冷香丸的配制可复杂了,什么春天开的白牡丹,夏天开的白荷花,秋天开的白芙蓉,冬天开的白梅花……可这些花通常都不是白色的,到哪里去寻这些个白色的花?还只取花蕊,要足足十二两呐。
活药丸子的水,还要雨水节气那天的雨水。要是遇上那天不下雨,那不就配不成丸子了?还要什么白露那天的露水,霜降这天的霜,小雪这日的雪……哪有这么巧的,什么节气就来什么。”素云道。
李莞失笑,“听她们胡咧咧,生意精不都是值一个钱的,恨不得吹成值一百个钱呢。”
素云也笑了。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薛姨妈说谢谢您关心宝姐儿,她要感谢您呢。”素云道。
“呵,薛姨妈的东西,消受不起。”李莞道。当初要塞来的叫“秋桐”的丫鬟,这会儿还在贾赦房里呢。
素云道:“大奶奶,我也是这么跟薛姨妈说的。不过看起来,她像是转了性子呢。”
李莞冷笑一声,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如今贾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薛姨妈不过是畏惧贾珠的官威罢了。
话说,薛姨妈还真的派人来感谢李莞了,派的是个小丫头,拎了两包补品。
那两包补品不稀奇,薛家本就是皇商,自家就经营生药铺子。在外人看起来稀罕不得了的东西,薛家不过就是在屉子里抓一把而已。
但奇就奇在,来送补品的小姑娘长得很好看,眉心还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痣。小姑娘的气质也好,笑盈盈的。完全没有这个世界见到的小丫头子怯生生的感觉,说是哪家的小姐,也是像的。
“香菱,东西放下就可以了,替我们大奶奶谢谢薛姨妈了。”素云故意不接香菱手里的东西,想把这种冷遇传递给薛姨妈。
李莞从靠椅上直起身子,“你叫香菱?”
香菱依旧是笑盈盈的道:“回大奶奶,我叫香菱。”
李莞不仅在原来的剧中记得香菱这个角色,在这个世界中也听说过她的事。
香菱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走了,辗转卖给了一个叫冯渊的公子。然而同时又被薛蟠看中了。那拐子既收了冯渊的钱,又收了薛蟠的钱。薛蟠跟冯渊抢人,就叫豢养的豪奴们把冯渊给打死了。薛家找了关系,一面说薛蟠死在狱中,一面人又大摇大摆地跑出来了。那冯渊公子的父母都不在了,又是家里的独子,只有些远房亲戚,他们收了薛家的钱,就没人吭声了。
香菱此时跟在薛姨妈身边,还未开脸。刚刚因为是替薛姨妈送东西,在素云处受了冷遇,她也没有不高兴,依旧笑嘻嘻的,还在看挂在墙上的诗词。
李莞心底一声叹息,她问:“香菱,你可愿意到我这里来?”
香菱直点头,她笑着道:“我愿意。大奶奶这里都是诗画。”
李莞屋里墙上挂的那些字画,基本都是贾珠跟贾兰自己写,自己画的,纯属自娱自乐的作品。
“那好,香菱,你就留在这里了。”李莞道,“我让素云跟薛姨妈讲一声。”
素云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当初薛姨妈要送秋桐给大奶奶,大奶奶不要,如今要管薛姨妈要香菱。许是香菱性子好,大奶奶喜欢吧。素云如是想着。
素云安顿香菱在李莞院子里住下后,便跟李莞讲:“听说香菱是要给薛蟠做妾的,按道理说,薛家没有那么容易放人吧。”
李莞笑了笑,“跟不讲道理的人讲什么道理。你就跟薛姨妈说,当年她许着给我一个人来着。秋桐我看不上,退了。那么,她就差我一个人。现在我看中香菱,我把香菱就留下了。这样,薛姨妈就不欠我什么了。”
“!”素云怔了一下,笑着道:“好,我就这般跟薛姨妈说。”
“对了,把果茶再煮一些,岩哥儿说他一会儿来,他就爱喝这个。”李莞道。李岩要去西北了,这趟是来跟她告辞的。至于爱喝果茶这件事,发生在李莞跟他讲,林姑娘就爱喝这个。
*
且说薛蟠这天在外边跟他的一群狐朋狗友们吃了酒,醉醺醺地回来了,喊“香菱”,没有人应。结果听底下人说,“香菱”被珠大奶奶扣住了。
薛蟠酒劲一上来,翻身爬起来,就往李莞的院子去。
薛蟠在前踉踉跄跄地一路小跑,他的奶公老苍头在后撵着他,又追不上。
李莞的院子冲着简单的花草,春意盎然下,催开繁花点点。
但见繁华从中,立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美少年。那少年生得箭眉星目,唇红齿白,鼻梁高挺,脸庞清秀,仿佛画中走出来一般。
薛蟠外号叫薛大傻子,看到好看的就想要,还男女不限……
他见看到花丛中的白衣美少年,顿时骨头都酥了。“美人”说着,就要去拍那少年的肩。
他哪里知道,那少年不但样貌好,还是个练家子。
那少年一个侧身,在薛蟠背上轻轻一推,就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好你个……”薛蟠恼羞成怒,想爬起来揍他。
还未等他翻身,少年就一脚踏在了他的胸口,把他踩在地上。
老苍头这时才追了上来,忙喊道:“李大人饶命!我家公子喝醉了,发酒疯,大人不要跟他计较。”
李岩这才收了手。
“李大人?”薛蟠被老苍头扶起来。
“公子,这位是司隶校尉李大人,最近又点了偏将军。”老苍头见过李岩,见他生得好,跟人问过。
校尉,那是管治安的。薛蟠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
老苍头继续道:“李大人是珠大奶奶的胞弟。”
珠大奶奶,这四个字,是薛蟠童年的梦魇。小时候不听话时,薛姨妈都会用一句“珠大奶奶来了”,来吓唬他。
她穿着那身鲜红的嫁衣,顶着鲜红的盖头,如鬼魅一般,一步一步走向王夫人,拽着王夫人的手,把茶杯塞她手里。那居高临下的气势,仿佛不是去敬茶,倒是像异世来的幽灵,要吃人一般。
薛蟠那时候五岁,如今想起来,后背心都发凉。
正说着,李莞从窗户里看到外边的骚动,被素云扶了出来。
如今的她,挺着肚子,在薛蟠眼中,更觉得诡异了。
他总觉得,珠大奶奶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的一言一行,都跟他在这个世界看到的人不一样。倒像是哪里的魅影,在这里续命一般。
“这个是薛公子,薛姨妈的儿子。”李莞跟李岩介绍着薛蟠。“一场误会。”
李岩淡淡地瞟了薛蟠一眼。
那凌厉的目光,让薛蟠不寒而栗。
“薛公子,薛姨妈还欠我一个人,今儿我把香菱留下来,现在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李莞道。
薛蟠被李莞的话绕糊涂了,敢情香菱是欠了她的?
但是香菱的来路确实有问题,薛蟠怵刚刚揍了他的那位少年校尉,便讪讪留了一句“知道了”,便跑了。
薛蟠酒醒之后,想明白怎么回事了,坐着生了闷气,也没有办法。他本就害怕跟珠大奶奶打交道,人家弟弟还是什么校尉,惹不过,便罢了。
薛姨妈不缺钱,送个把人给李莞,她没当回事。她现在只想在荣府的梨香院多待一阵,至少要让宝钗跟宝玉的事有着落,她才考虑离开。因此,薛姨妈还热心地让人把香菱的东西,一起送了过来。
且说香菱来到李莞处后,不但跟素云、银蝶、炒豆儿处得来,跟偶尔来的林妹妹也有话说。林妹妹还热心地教香菱作诗呢。
李莞挺想帮香菱找到父母的,但是香菱被拐时的年龄太小了,家住哪里,父母姓名一概不知。
天气更暖和一些时,贾敏一家子也要回扬州了。香菱跟林妹妹已经处得难舍难分了。
贾敏道:“不如香菱跟我们回扬州玩一阵。我看香菱的样貌也很有特点。你姑父在外的人脉也广,也一起帮香菱找找家。”
李莞道:“那是极好的。香菱跟着姑妈,还有妹妹,出去玩一趟,也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