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是这样吗？”
没想到，一向在女生面前八面玲珑的金惑竟然呆住了。
他惊讶地望着我，漆黑的瞳孔竟放大，一脸不可思议。
“叶枢念，你……你……”
他的眼神怪怪的，连舌头都在打结。短暂的惊讶过后，眼神变又得像先前一样，莫名危险。
一看他的表情，我就猜我做错事了，瞬间大窘，立马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要这个。”
“这个当然也……也很……不错。”
金惑别开头，在绮丽月色下，他的脖颈和耳根更红了。而且，他的呼吸似乎还有点急促，圈住我腰的手也有点抖。
他一直扭着头，不说话，但喉咙滚动了好几下，似乎是在平复呼吸。
我越发为方才的鲁莽行径后悔了，感觉自己太主动了，丢了天大的脸。
我想从他身上起来，但他不让，既不看我，又不让我起来，只是用手紧紧地把我箍住。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感觉他似乎在做剧烈的心理挣扎。
“叶枢念，你知道我哥与我爸为何断绝父子关系吗？”
沉默中，他忽然说。
“我上次告诉你，说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内向的女孩子，我至今没向她告白，是因为我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我，怕被拒绝。很奇怪是吧？以前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女孩子围上来，我总是肆无忌惮地拒绝她们，毫无心理负担，可轮到自己了，却连踏出那一步都不敢，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而且，我怕我和我哥一样，都走上那条和家人决裂的路。我现在还没成年，我不希望我父母，尤其是我爸知道。他一定会像对待我哥一样，千方百计地毁坏我的第一份感情。他就是那样毁掉了我哥的。”
“最近脑子混乱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靠打篮球转移注意力。”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内容几乎都是关乎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他说他迄今还未告白，说在她面前会紧张，会担心被拒绝……
这一刻，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忽地涌上心头。那种一下子从山顶坠下悬崖的失重感与恍惚感攫住了我。
心口仿佛被人一把捏住。
我这才想起他先前在洛城图书馆与夏樰的对话。
是了，他最近一直陪在我身边，是因为我与那个女孩子性格相似，他要用我来演练。
在我心跳加快的那些瞬间，他想的可能都是要如何积累经验，好向他真正喜欢的女孩告白。
我承认，这一刻，我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何为“嫉妒”的心情。
是的，我其实早就明白了，我对金惑怀揣着那样的心思，他是我的初恋。可是他之前告诉我，他只喜欢女生。
身为一个同性恋男生，我却只能畏葸地躲在角落，悲哀地嫉妒着他这个直男会去喜欢另一个美丽的女孩。
多年后再想起，少年时的我极其迟钝、不自信、习得性无助，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被爱，理所当然地将自己放在一个旁观的只会隐隐羡慕和嫉妒其他人能勇敢获得幸福的位置。
我总是不断暗示自己，那些都是别人紧锣密鼓上演的繁华，是很好很好的，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终究都不是我的。
说回这一天。
片刻后，金惑总算扭头，看起来像是完全正常了。瞳孔里那危险的如同要攻陷什么的感觉已悄然散去。
我心里逐渐平静下来。
漫长的寂静后，他轻咳了声，直接转移了话题：“那个……你天天要跟那样的人相处，很难受吧？刚刚一直问我的伤，你方才被摔了下，没事吧？”
话题回到了我继父身上。金惑似乎比我母亲更在意我的心情。
我摇摇头，仍陷在方才的郁闷中，觉得先前已淡忘的感冒症状又开始加重了，大概是心情低落的缘故。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觉得此时此刻说出来已毫无意义。
“我身体轻，当然没事。”
我轻描淡写地说。其实膝盖还是有点疼。
“是很轻，看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个翘起唇角目光狡黠的金惑又出现了。他忽然起身，抄过我膝下，于是，方才还坐在他身上的我就被他轻易抱起来了，是公主抱。
他很轻松地抱着我，往四周走动，甚至将我往上掂了掂，作势要上抛。
我再怎么说也有一米七几，还是男生，担心他将我摔下去，便请求他打住。
但像之前一样，每次都得对他三令五申他才放我下来。
得知我膝盖有点疼后，金惑坚持要看我的膝盖伤，我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给我擦药。结果，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掀开我裤腿，第一句话便将我梗得不想理他。
“上次就说过了，你腿上居然没腿毛？像女生的腿诶。脚腕也太细了，像象牙古，一折就会碎吧？”
绝大部分雄性生物都不可能认为这是夸人的话，所以我瞪了他一眼，抢过药，自己擦。
直到打车回学校，金惑似乎都没意识到他说错了什么。
当时，我们在花坛这边。我低头擦药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过来，我一听就知道是夏笙。
“卧槽，金惑？你在那边干嘛，又逃课啦？”
“哦，带女生出来玩啊，我说最近怎么总看不到你。又交了女朋友啊，速度真快，让我这个婆婆来看看我儿媳——诶，叶枢念？怎么是你？”
夏笙刚刚下晚自习了，正骑着一辆崭新的赛车。
一看见是我，她摊手说了声“sorry”后吐了吐舌头。
“下晚自习的时候找不到你，一问，你们班同学说你请假了，我还以为你带女生出去玩了呢。是刚碰到叶枢念了？”
还不待金惑回答，她又转向我：“喂，叶枢念，你有没有看到之前跟他一起的女生？长得好看吗？这回是甜妹还是御姐啊？”
“我跟你讲哦，这小子特会打游击，每次带妹子都不给我们看，我那天还逮到一个，特别害羞，一说话就脸红，据说是个文学少女。我还说他口味怎么忽然变了呢……今天的是哪种类型啊，辣妹还是文学少——”
她还没说完，便被金惑一下子从赛车上扯下来：“又偷我的车骑，别废话了。赶紧的，下来！”
“你一说话，路过的狗都得身败名裂。”
他明显不悦。
“让我骑骑嘛，你这车还挺带劲的，周末的时候带我出去玩呗，反正你今天泡的妞，过几天肯定就分手了，到时候车座上也是空的。不坐白不坐~”
“都说了让你别废话。”
金惑把夏笙轰下去后，自己骑上去，夏笙抓准时机，轻盈地越上他改造后的后座：“带我！”
金惑回头，无言地看着她：“你下去！我要带人！”
“带人？现在还有谁，你难道还约了人？叶枢念可是要回学校的。”
夏笙指了指我。
他两都是走读生，而我要坐公交回学校。
夏笙又催了催他：“怎么还不走？都九点半了！”
金惑看着我，面无表情地扔出一句：“把他送上车再走。”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爱男同学了？”
夏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我姐说她上次在洛城图书馆碰到你们了，也是叶枢念吧？”
她又转向我：“叶枢念，你说实话，他是不是考试的时候叫你给他抄了？我就说呢，他最近一直去找你吧，我跟你讲，他爱什么都不可能爱学习……”
“你跟谁学都不要跟他学，这是来自学姐的忠告~靠近金惑这种人啊，指定会被污染得乌漆嘛黑，尤其是你这种乖宝宝。”
“而且，他超级会骗人，千万别相信他。张无忌他妈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同样，越是长得帅的男人也越会骗人。我跟金惑认识这么久，他嘴里就没几句实话。”
她手舞足蹈地说着，浑不顾金惑的脸已经彻底绿了，直接把她从车上拽下去了。
“滚。你天天造我谣！”
“你居然叫女生滚？？！！”
“你好意思说你是女生？你这嘴除了跟猪一样吧唧东西，一天到晚八卦造谣，还能有其他作用吗？天天涂一张血盆大口……”
“你嘴可真臭。难怪乔乔上次被你气得七窍生烟，她说她再也不理你了……”
乔乔应该是乔梦璐。夏笙翻了个白眼，坚持不懈地爬上金惑塞车后座，她似乎早已习惯了金惑的毒舌，反正他们总是互相贬损。
“彼此彼此。你嘴巴香过？”
金惑冷笑了声，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互损起来。虽然是吵闹，但明显关系非常好。
我默无声息地看着他们，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真好啊，有这样门当户对又认识很久，彼此互相拌嘴还能知根知底的朋友……
公交车已至，等准备上车的时候，一直在跟夏樰打岔的金惑忽然叫住我：“叶枢念。”
我回头。
下夜班的人潮涌过来，在看不见尽头的人流中，金惑载着时不时跟他“打情骂俏”的夏笙，一条长腿撑在地上，用那双漆黑的瞳孔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明天考试顺利。”
“加油。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