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樰却不看他,继续拨了拨头发,盯着我的眼睛:“你年纪尚小,要知道,一旦真正选择了这条路,可能就再也回不到世俗的那条路了。就算哪天想回到正途,你的生理习惯也已经接受不了。”
“而且,两个小孩子谈过家家的恋爱,能闹多久?你知道同性恋里的艾滋病比率有多高吗?恋爱流动率又有多高?三个月恋爱就叫金婚!”
我不发一言。
这些我全未考虑过。我只是想着,我喜欢金惑,金惑也喜欢着我,我想从现在到以后,我们两个人一起平等地幸福地生活下去。
仅此而已。
金惑忍无可忍,直接拉开了房门:“对着客人一直说教,这样不太礼貌吧?”
意思是请她出去。
夏樰置若罔闻,又朝我扔出了一句杀手锏:“最近成绩怎么样,下降了吗?”
我深呼吸了一口,刚要回话,却见手机响了,是母亲的。
“枢念,我问了你老师,你下午不是放假了吗,为什么还没回来?又野去哪儿了?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连家都不回了?”
“对了,我听人说,借你手机的那个金什么,他把人家校外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你是不是现在还在跟他混?!”
“用手机拍一下,你现在在哪儿,给我传过来!”
母亲命令道。
两边夹击,头大如斗。
“是你母亲打电话让你回家吧?”
我明明没有按免提,夏樰却轻易猜到了我电话的内容。
“你看,你假期在外面多待这么一会儿,她都要管东管西,都要不停催促你回去。她要是知道你在往同性恋的方向走,你猜她会有什么反应?”
我甚至怀疑夏樰大学修的是心理学,不然她为何每次都能问出直戳别人心窝的话。
随后,就见她伸手,将我手机截过去,换了一副十分客气的面孔,三言两语说了几句,告诉母亲她是我同学的姐姐,身份是老师。
她说在路上捡到了我们,现在正在督促我们做作业,又随口掰扯了一大堆高中各科内容里较专业的术语,使母亲相信了她确实是老师,又提到我学科中哪里有薄项,叫母亲提醒我。
总之,一番电话打下来,母亲反而客客气气的了。
夏樰确实是个很随机应变的人,她与母亲对话时就扔掉了她一贯的那种精致的淡漠感,很热络且显得很专业,很容易使人信服。
把手机还给我后,她起身告辞,金惑父亲托他带来的大包小包就堆在玄关,基本都是新衣服、新鞋、积木、补品和一大堆零食水果。
“今天说话比较直接,但都是为了你们好。我暂时不会告诉你爸,因为我觉得你们现在还处在图新鲜图刺激的阶段,将来多半会掰正。当然,他爸如果自己知道了,那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送别夏樰后,我问金惑,为何夏樰能作为沟通他父亲和他的主要联系人,他说因为夏樰现在在他父亲的公司就职,是他的秘书兼助理。
“你别被她的胡说吓到了,她说话就这个风格,直来直往,有点压迫感。”
他又告诉我。
末了,他低头看着我:“你怕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还是点点头。
“别担心,有我在。”
他在我额角亲了下,又说:“最大不了的事就是现在分开,假装分手,但过两年在大学再复合,到时候一切会迎刃而解。”
我点点头,在这些事上我习惯让他拿主意。
我们两个人去附近的超市买菜,虽然很想手挽着手,但毕竟太招摇了。
金惑是踩着滑板去的,一路上恣意如风,滑远了些又沿原路返回来,来接在后面的我。
他试图教我,但我一上去就把滑板踩翻了,根本不得要领,试了好几次,只得作罢。
这人简直是个亲亲怪,总是趁没人的时候就用对我来说是oversize的卫衣把我一裹,偷偷在我脸上亲两口。
我们买了些海鲜和肉食、蔬菜,准备回家煮火锅。
至于为什么不去火锅店而是非要在家,我对此也很莫名。金惑说在家吃有家的氛围,他已经很久没在家吃饭了。
付款的时候,我望着他微信零钱里的余额,有些微妙地嫉妒,一度气哼哼地朝他翻白眼——同是高中生,我们差别也太多了,他里面居然是六位数!
吃完午饭一起收拾完锅碗瓢盆之后,照旧是他戴耳机打游戏,我看书,互不干扰。
鉴于我先前向母亲承诺,我今天晚上是要回家的,那在金惑家的一分一秒都极其珍贵。
某个时刻,他忽然说:“你一直在看书做题,要不要看个电影来放松一下?”
我正有此意。他打开他电竞房的其中一个电脑,问我要看什么类的,文艺类还是经典高分电影。
他去上卫生间的功夫,我打开他硬盘,发现了几个命名很奇怪的文件夹。
点开,命名居然是乱码,看格式是视频。猜是他平常看过的,心想,要不就看他看过的电影吧。
孰料,金惑走过来,一看见电脑页面便一把截住我去点鼠标的手,满脸尴尬地说:“今天不看这个。”
我好奇道:“为什么?”
“这不适合你看。”
什么叫不适合我看?难道是一些恐怖暴力的,譬如《德州链锯杀/人狂》之类的?
凭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看这种,比起莫名其妙的甜宠偶像剧我其实更爱这种。
他越是阻拦,我越是好奇,随手点开了一个。
等定睛发现画面里是什么后,我尴尬得一下子挪开了眼睛。
里头居然是一对没穿衣服的男女在……其中女性还坐到男性身上……
原来,宿舍里的男生说的都是真的。高中男生就是会偷偷摸摸地看这种内容,连金惑都不例外。
我顿时有一种很微妙又别扭的心情……
金惑也有点尴尬,抓了抓脑袋:“我说过不适合你看,你偏要点开。”
但很快,他见我满脸刷白,根本不敢往那上面看,又凑上来,一脸狐狸地说:“你从来没看过?”
我如实点点头。
“你也是男生,居然不看这个。太少见了吧?”
金惑老气横秋地捏了捏我的耳朵,在一看就很豪华昂贵的椅子上坐下来,又将我拉到他身上坐下。
“完全不好奇吗?要不要……试着看看?就当学习生物知识。”
他圈住我的腰,嘴唇抵在我耳朵上,用一种很蛊惑的声音说。
理论上我是应该拒绝的,毕竟我对女性的身体毫无探求欲,可不知为何,一想到是和金惑一起看,我竟没有太多抵触感。
我脸色发烫,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来,那就一起看。觉得不好意思了就挡住脸,藏进我怀里,好不好?”
他也太小看人了,都是男生,我凭什么要比他更要脸一些。
于是,我很不服气地说:“我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我也是男生!你能看的,我当然能看!”
“是吗?”金惑轻笑了声,将一只耳机塞到我耳朵上,又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还将我的脸掰正朝向电脑,“那、开始?”
事实上,我太高估自己。
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我未曾探知过的领域所发生的风暴,关于人类的□□。
白花花的肉/体叠在一起,起伏颠动着,那么直白,对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我而言,感官上没有任何能唤起欲求的令自身兴奋的东西,反而因为直面人类宛如动物般的行为以及裸露的器官而产生强烈的不适。
我承认,短短的五分钟,我无数次撇开眼睛,想彻底结束这画面上对我来说完全超纲的一切。
但我又在逞强,唯恐金惑笑话我不够男子汉,尤其他还时不时用那种狡黠的目光看我。
和我的反应完全不一样,我发现他的耳根和脖颈都渐渐红了,呼吸也逐渐急促。他的手甚至想往他身上某个地方移动,但因为我在场,他没有行动,一直摸索着落在我腰上。
他开始拢着我的后颈,将嘴唇贴过来,像是要吃人一般地吻我。
“叶枢念。”
他喊我的名字时连呼吸似乎都在颤栗。
终于,当电脑里的画面和耳机里的声音抵达我能承受的极限之后,我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卫生间。
我伏在马桶上吐得死去活来。
一瞬间,那种空茫的恐惧感攫住了我。同样是看男女录影片,金惑无疑是兴奋的,而我只觉得不适,从生理上抗拒。
也就是说,夏樰说的是对的,金惑并不是一个彻底的同性恋。
糟糕的是,我可能是。或者是,我绝对是。
他跟在我身后,表情有些诧异,蹲下来,拍了拍我后背:“抱歉,把你吓到了吗?”
我在这一瞬间很难过。
因为我意识到,也许我和金惑以后的路会很不同。
除了和我交往这点,他的所有轨迹都能够和世俗的大方向重合。
他对女孩的美丽身体有生理反应,这是不争的事实,这意味着他当然能和女孩们谈恋爱、结婚生育。
可是,我不一样。在面对女孩胴体时的那种抗拒与不适感,是一种从身体到心理完全拒绝的本能反应。
仿佛是一种神秘物质使我脱离了世俗道路的掌控,在操控着我的身心。
而我的身心此刻正阰离世俗的陆地,独自飘荡在一片空茫茫的孤岛上。
方才目睹的一切,对我是来说是个一履足便产生生理性呕吐的禁区。
我欣赏壁画上美丽娴静的女子,但实际欣赏的不是女子,而是“美丽”本身。她们代表的是一种美学公式。
倘若是美丽的瓷器、风景、或者一切艺术,我都是佐之以这种心情。可她们唤不醒任何欲觉,也无法承担那份既神圣又污秽的自人类诞生以来便拥有的爱之渴求。
意识到我和金惑不同,我也许将独自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十六岁的我,得知这个真相后,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为之恐惧,为之失望,为之难过。我原本就愚钝,又内敛,往后却只能独自走向这条路,这令我惶恐不已。
我伏在马桶上,愈想愈伤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直往下滚。
金惑以为我是被电脑里的画面吓到了,揽住我的肩:“抱歉,这回是我不好,一下子跨步太大了,以后你慢慢来。”
“我不知道你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
最后,他叹了口气:“你真是单纯得让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就好像在亵渎什么圣物一样。”
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是为即将孤独地走上这条路而胆颤心惊、悲哀莫名。
我漱完口后,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哽咽着说:“这说明,你将来是能喜欢女生的,你只是暂时不喜欢她们。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女生了。”
“金惑,我们很不一样。”
金惑总算听明白了我在说什么,他一把将我揽进怀中:“你在担心这个?可是,我现在只喜欢你。我没想过和她们有任何发展。”
“那你看过男男的吗?能接受吗?”
我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过去从未想过的真相。
“看过几次,但不太习惯,觉得有点奇怪。”
“那也是和先前一样的反应吗?”
我感到自己在迎接一道悬而未决的审判。
金惑一愣。
从他的神色上,我便谙知了那个真相的结果。
我不依不饶地说:“你其实并不太接受男生的身体,对吗?你是不是经常忘了,我和你有一样的身体。你有的器官,我也全都有。是全部。”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长得秀气,可我不是女生。”
“我知道。但我没把你当女生的代餐。我只是喜欢你了,你就是你,我没想过你该是男是女。就是这么简单。”
站在我面前的男孩静静望着我,他捋了一下我散下来的头发:“叶枢念。我想得没那么复杂。因为你就是你,跟你的性别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