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角的小腿止不住地打颤。
天色已过了子时,密林腐叶陷足,夜不能视。
远处甚至还有扈从牵引猎犬,狗吠声混着追兵火把噼啪炸裂之声,火光从四面八方迎面袭来。
女子影单形只,于此地盘桓已久,形同鬼魅。
她原本有机会逃离,不曾想到林中设有捕兽夹,她一招不慎,半只脚踏入了夹中陷阱。
所幸的是捕兽夹搁置已久,机关亦不似从前那般的灵敏。
自己的小腿只是伤到了些皮肉,系统也免去了她得破伤风的风险。
可即便如此,依旧是痛的。
李月角冷汗簌簌,小腿现下还淌着血,于是她咬牙撕破了贴身裙裾,忍痛缠在伤口处,以一种极其窘迫的姿势蹲在草丛之中。
今日的耻辱必定终身难忘。
她心里暗骂道,这帮子人怎么还不走?!
与此同时,萧烬墨身上箭伤渗血,血染透了半边玄衣。
橙红的火焰照亮了他小半张脸,剩下的藏于阴影,令人难以窥见其面容。
一只猎犬安静地伏在他的脚边,细嗅着一条绯红色的破布。
男人微微侧眸,指扣剑鞘。
他冷眼观其动作,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不过须臾工夫,那只猎犬猛然昂首抬头,它闻到了那股带血的熟悉气息。
搜寻的猎物不过方圆之内,在男人眼神的默许下,猎犬犹如离弦的箭矢一样全力冲了出去——
夜色虽掩人耳目,却见一抹纤细身影从黑暗中飞快闪过,脚步仓皇顿挫,似是在极力躲避着身后追来的穷凶极恶之物。
男人的唇边总算是勾起了一丝笑意,宛如胜券在握。
李月角踉跄跌进溪涧,河流浸没了她半个身子,水面上尚还漂着丝丝缕缕的鲜血。
冬夜的河水寒入骨髓,女子刚一接触到水面,半个躯体都险些冻麻了。
她颤抖着身体,咬紧牙关,始终不吭一声。
李月角,你可以忍受上班被人穿小鞋。
可以忍受高强度加班,工资却低得可怜。
可以忍受多年不回家,饱受亲戚们把不孝子常挂嘴边。
脱下长衫,打碎傲骨,你还有什么难关过不了?
念头已然至此,女子当即心下一横,果断选择一头扎进了这刺骨凛冽的河水之中。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河流暗流涌动,浪花无端竟然逆流而来,直接把她人送到了岸边。
流水无声更无情。
李月角整个身体都漂在河面半道,耳边还有不知哪里来一根温热的舌头,正在疯狂舔舐着自己脸上的水。
女子伸手拨开那条热情到有些该死的猎狗,捂着被口水糊了大半的脸颊,欲哭无泪。
“呦。”
岸上那人的语气,毫不掩饰的嘲讽。
“李大人,您还有心情沐浴呢?”
此时的李月角像极了一具躺尸,她面朝前方,目色一片死寂。
“别装死了,”男人轻笑道,“你不冷么?”
“汪!汪汪!”身旁那条狗也跟着主子一块儿,它摇着尾巴,一边起劲地吠道。
狗仗人势……宁死不从……狗官当道……
李月角脑海里霎时间闪过无数个杀人灭狗的念头。
她轻咳一声,故作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转身却见萧烬墨他一人提剑立于丈外,剑尖垂地,血珠顺着刃身坠入腐叶。
“本官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李月角顿了顿,强行按下了内心的惧色,“萧将军,可否商量一下?”
“……”
萧烬墨视线下移,在女子小腿伤口处停留一瞬。
夜色深重,李月角浑身湿透,寒风轻轻一吹,她身上这几两骨头便冻了个透。
“哼,李大人不是早就直呼本将的大名了么?”
男人不得已收起剑,他扯下自己的外袍,扔至对面人的怀中,“李大人若是冻死在这儿,那本将岂不亏大发了?”
“用不着你假惺惺。”李月角气焰弱了几分,分明已在生死边关,却依然嘴硬道,“本官百密一疏,尔等乱臣贼子,休要胡来。”
“乱臣贼子……?”萧烬墨细嚼慢咽了这个词,“李大人为虎作伥,这也算是胡乱么?”
“……”
良久沉默,见女子一言不发,萧烬墨挑眉冷笑:“李大人即便是与我立场不合,可我这肩上却实实在在地为大人挡了一箭,还被大人随手丢弃至坠马……李大人的良心莫不是被狗吃了?”
“汪汪汪!”一旁被人遗忘的狗又开始大叫起来。
狗东西。
李月角额间青筋乱跳:“萧烬墨,你究竟想利用我做什么?”
萧烬墨轻轻地踢了踢它那柔软的腹部,猎狗顿时呜咽几声不动,仿佛极通人性。
“……做什么?”男人笑得意味不明,他的眸光几乎要钉在了女子身上。
李月角一瞬间如芒在背。
那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又来了。
“或许便是……李大人说过的民心罢。”
他淡淡道。
李月角捏紧男人的外袍,重新回到她视如囚笼的马车上。
车厢内多铺了一层厚重的软榻,暖炉缓缓腾起了热气。
她摸了摸怀里的话本,里层防水所幸没有被浸湿。
李月角随即将心思放在了对面那人的身上。
上车前,萧烬墨已然褪下了那身血衣,披上了一套华贵玄氅,氅上金纹隐现,无时不刻彰显着他的身份地位。
只是他人的脸上全无血色,看起来比原先还要狼狈一些。
男人无法忽视她这般直接的目光,于是冷笑一声,好心地解了李月角她心中的疑惑:“泉州路远,李大人可要安分些。”
泉州……
李月角缓慢眨眼,心中思忖:“泉州与京城南辕北辙,将军何故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很好奇?”萧烬墨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暖炉,“等你随本将去了泉州,这下不就知道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男人眸光锐利似鹰隼,直直打在对面女子的脸上:“路途遥远,本将劝你不要再动任何心思,否则,我必连夜掀翻校正司,鸡犬不留。”
他接着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待着,大家皆可相安无事。”
听闻此话后,李月角咬着下唇,随即一言不发的坐着。
系统。她默念道。
“宿主,我在。”电子声应声而来。
李月角心念道:泉州是否就是……萧烬墨他屠的第一城?
“正是。”它回答道。
“……”
这下倒是……歪打正着了。
她心中念头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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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上,瓷器茶盏皆碎裂一地。
“你说什么?!”
齐之远伫立于堂中,眼底阴沉,目光紧盯着御赐匾额上仅有的四字:
克己复礼
于是他打碎了最后一盏瓷碗,瓷片迸溅,割破了底下跪禀者的额角。
报信人俯首贴地,一动不动,任由头上血珠滚落。
“本官给你调了这么多兵马,可你居然连区区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都杀不掉?”
齐之远俯身背手,目光阴鸷,犹如淬毒利刃,“那本官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那人四肢蜷曲,身形俱颤,汗如雨下:“尚书大人饶命!小的下次一定……”
“下次?”齐之远冷哼一声,“……你呀你,跟在本官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还是不长记性?”
“下辈子就当点心吧。”
话音刚落,梁上徒然掠过一片阴影,霎时间凭空出现了一把倒悬尖刀,那人还没来得及求救,就被倒垂的尖刀从上自下给捅了个对穿。
齐之远淡淡地睨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余光却见那抹黑影一闪,那把倒悬尖刀当即消失不见。
尸体被搬运出去,地上空余一串血迹。
底下奴仆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安静地擦拭着血渍。
齐之远细细整理着官服衣袖,"罢了,还是本官亲自来料理吧。 "
地面一扫而净,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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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氅金纹随着马车颠簸忽明忽暗。
车厢温暖如春,李月角昏昏欲睡,双眸还勉强撑着睁开,倏尔肩头蓦地一重,滚烫的呼吸贴在她的颈处。
李月角顿时吓了一跳,这瘟神大半个身子都靠了上来,重量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体温烫得惊人。
要不然……现在就把萧瘟神给他弄死?
李月角暗自腹诽。有贼心没贼胆。
她面无波澜,神情坦荡,试图推开这具重如城墙的大半个活人尸体。
“唔……”
萧烬墨哼唧一声,额间尽是汗水。
他脱力倒在女子的身侧,大氅也随其动作敞开来,露出底下精壮的腰肢。
李月角心如止水,甚至有些麻木。果然,他伤口开裂发炎,拖着伤一路非得寻着自己,现下发热也是活该。
男人高大的身躯此刻蜷曲一团,嘴里喃喃着梦呓不止。
他虚弱的贴在李月角的腰后,鼻翼间唯有女子清雅的香气。
李月角身子当即一僵,身后这货居然蹬鼻子上脸,半个身子都和自己的腰臀严丝合缝地紧贴着。
李月角不动声色,挪开了半个位置。
然而这男人就像快饿死的狗闻到肉味一样紧追了上来。
“系统。”女子压抑着无语的情绪,“他就不能提前死吗?”
“宿主,萧烬墨为话本推动剧情的主要人物之一。”系统的话比她还要冷酷,“您不可违逆剧情发展,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好吧。”李月角趁机扒拉开男人滚烫的脑袋,“可他看着马上就要死了。”
她话音一顿,怀里突然就出现了一瓶药。
“宿主,此药可预防伤口感染,您可以想办法给萧烬墨喂下,就能避免角色提前死亡。”
在系统独有的电流声中,李月角怀疑听到了一丝幸灾乐祸。
“……你他爹的……”她骂道。
就在此时,头昏脑胀的萧烬墨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