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尚早,薄雾蒙蒙。
众人告别村长与前来送行的村民,继续向前进发。
车厢里,玛尔巴斯倚着窗户,身子随着马车颠簸而摇晃。
她拿出一张新的委托单,挑眉道:“下一个委托地点,是麦卡城。”
拉斐尔探过身子,去看她手中的委托单,“是那座传闻中的鲜花之城吗?”
玛尔巴斯说:“嗯。”
麦卡,人间春城。
由于知春女神曾在麦卡居住过一段时间,受到她的祝福,整个小城花开遍野,馥郁芬芳,目及所处皆是绿意,是十分有名的旅游胜地。
这时,马车行驶到一处山崖旁,忽然停了。
玛尔巴斯掀开帘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老头大声回道:“前面的路被封锁了,估计得调头了。”
“啊。”拉斐尔有些失望,“那我们还能去麦卡城吗?”
小老头摇了摇头,回答道:“怕是不行啊,要不要换个方向?”
玛尔巴斯垂眼去看委托单,左挑右挑,说:“向东走吧,那里有一单悬赏猪人的委托。”
小老头应道:“好。”
话落,马车转向东方,继续行驶。
车厢里,拉斐尔叹了口气,“看来只能以后去了。”
玛尔巴斯问:“你以前没去过麦卡城吗?”
“没有。”拉斐尔坐回原位,“我一直居住在城郊,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树屋。”
柴誉喝了口水,问:“为什么不离开?”
拉斐尔抿直嘴唇,长长地嗯了一声,随后微笑说道:“秘密。”
柴誉移开视线,“哦。”
见他情绪平淡,拉斐尔问道:“难道你不想去麦卡城吗?”
柴誉摇头说道:“没有那种旅游的欲望。”
上辈子,他没钱有闲,每天窝在出租房里,哪都去不了。
这辈子,他有钱有闲,依旧不想出去。
可能这就是刻在基因里的懒惰吧。
柴誉兴致不高,拉斐尔没再强求,“好吧。”
一路闲聊,从清晨到正午,路上的雾逐渐散了,显出薄雾之后的苍山碧水,夏意浓绿。
马车走到一处空旷区域,随后停下。
该吃午饭了。
小老头将锅碗瓢盆放到地上,支起一张折叠桌子,盖了层布。
柴誉挑拣着篮子中的新鲜蔬菜,问:“你们想吃什么?”
拉斐尔说:“蛋挞。”
柴誉头都不回,“没烤箱,换一个。”
拉斐尔坐在树桩上,肩膀下塌,“好吧。那我要吃蚵仔煎。”
柴誉点了点头,打散鸡蛋,说:“行。”
此地临近溪流与湖泊,湿度很高,空气清新,景色极佳。
小老头倚靠在巨石的边上,嘴里叼着根草,看向正在垂头切菜的柴誉,问:“你想不想学习新魔法?”
柴誉说:“不想。”
小老头继续追问道:“真的不想吗?”
柴誉说:“不想。”
小老头再次追问道:“真的真的不想吗?”
柴誉抬起双眼,有些无语,“你是复读机吗?不想就是不想,没有理由。”
小老头吐掉嘴里的草根,搓搓双手,“我这不是闲得没事儿干嘛。”
柴誉将土豆片放到沥水篮里,说:“既然闲得皮疼,那就过来帮我备菜。”
小老头连连摇头,“不中。”
柴誉甩掉手上的水,“那就别叽歪。”
小老头哦了一声,然后躺回原处。
正午,阳光热烈夺目。
做完三菜一汤,柴誉累得要死。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当异世界厨子。
饭桌上,小老头戳戳柴誉的手,问:“你真不想学吗?”
柴誉撕着白面包,“学什么?”
小老头说:“魔法啊。”
柴誉看向别处,“不学。”
小老头想了一会儿,问:“你真的不想学吗?”
柴誉手拿汤匙,更为无语。
半晌,他转头看向小老头,认命道:“学,我学。”
小老头嘿嘿一笑,“这才对嘛。”
一旁,拉斐尔喝着玉米甜汤,转眼看向柴誉。
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有一个疑问。
柴誉对于种种事情,可以说是百般拒绝,只想躺着一动不动,什么都不做。
但是,哪怕他拒绝过千次百次,结局总是与他想法相反的选择。
说着拒绝,最后却又什么都做了。
这实在是太矛盾了。
拉斐尔放下汤碗,问:“不想学,为什么还要答应?”
柴誉说:“因为不擅长拒绝。”
小老头反驳道:“以前,你可是天天拒绝我呢。”
柴誉沉默几秒,说:“哦。”
那可能是因为他喜欢欺软怕硬吧。
拉斐尔咬着玉米粒,蓦然想起什么,问:“那你收留我们,也是因为不会拒绝吗?”
柴誉点头道:“是这样的。”
小老头指指自己,“也包括我?”
柴誉诚实说道:“包括你们所有人。”
甚至包括喜之郎和咪咪。
转生到异世界的第一天,他就想要去死,拒绝这个世界,拒绝所有未经过他允许的安排。
可惜,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遇见小老头之后,他的余地就更少了。
几乎是没有得到柴誉的丁点儿同意,小老头就拿着魔杖,固执地要教他魔法,举着设计图纸,坚持要做新房建设的监工。
可话又说回来,小老头刚抵达木屋时,柴誉的态度,的确是模棱两可。
甚至可以说是默许了。
柴誉搅着碗里的玉米粒,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小老头嚼着肉排,问:“那我们是什么因?”
柴誉放下汤匙,“祸因。”
小老头哎了一声,“怎么会是祸因呢,明明是极好的福因啊。”
柴誉持保留意见,“或许吧。”
曾经,也有人主动靠近过他,想要做他的朋友。
然而,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性格太差劲了吧。
柴誉漫无目的地乱想。
或许某天,面前正在说笑、仿佛关系好得不得了的三人,也会因种种事情,离开他的身边,去到更遥远的地方。
对于这种事情,柴誉有着十分稀烂的心理准备。
无非就是再玉玉两天,不是什么大事。
柴誉注视着盘子中的蔬菜沙拉,没头没尾地说道:“以前在公司上班时,同事经常会请求我,让我帮他们做些事情。”
拉斐尔问:“什么事情?”
柴誉说:“工作上的事情。有时是做报表,有时是调整PPT,业务范围很广,广到让我怀疑我的身份,我可能不是公司职员,而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区别是王八能得到硬币,我只能得到失眠与焦虑。”
拉斐尔咬着叉子,“不要这么想。”
柴誉嗯了一声,“后来就没想过了,因为我被公司辞退了。”
算是一个小小的地狱笑话。
更为地狱的是,当他把这个笑话作为调和气氛的工具讲给医生后,他笑了,但医生没笑。
可能,这个笑话,确实不好笑吧。
想了几秒,柴誉继续说道:“我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事情,无论是同学,还是同事,还是父母。”
拉斐尔问:“你和你的父母,关系不好吗?”
认真沉思过后,柴誉不太确定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在上高中以前,我一直被寄养在爷爷奶奶的家里。”柴誉说,“高中是寄宿制学校,半个月放一次假,所以即使到了双休日,我也不会和他们有任何交流。”
对他来说,父母是不可有也不可无的东西。
柴誉神情淡然,说:“我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是很深。”
讲完,他继续吃着白面包,其余三人都是一阵沉默。
态度漠然,仿佛刚才说出的种种事情,都与他无关。
甚至在沉默之中,柴誉倏然冒出一个想法。
寝不言睡不语,或许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至理名言。
就像现在,因为他说了几句话,然后饭桌就被上了沉默的debuff,无法驱散。
柴誉放下空了的汤碗,主动结束话题,说道:“好了,都已经过去了,再去纠结,也没有什么意义。”
“其实。”玛尔巴斯斟酌几秒,“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妈妈。”
柴誉手一抖,差点把碗摔在地上。
玛尔巴斯啧了一声,“我是认真的。按照年龄计算,我甚至能当你的祖奶奶。”
柴誉收起碗筷,心有余悸,“别了吧,怪吓人的。”
拉斐尔指指自己,“我也可以哦。”
柴誉问:“当我的祖奶奶吗?”
拉斐尔瞬间表情全无,“我要当你妈。”
柴誉看看拉斐尔,又看看玛尔巴斯,“两个妈妈?”
拉斐尔点点头,“不然呢?”
话落,柴誉和玛尔巴斯的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
小老头则是放下骨头,眼神有些复杂,转而看向桌子底下的喜之郎和咪咪。
“……”意识到话中有些歧义,拉斐尔闭了闭眼,辩解道,“是两个相互独立的妈妈,没有任何关系。”
柴誉偏了偏头,说:“好吧。”
反正他也不是很在意妈妈的数量。
拉斐尔和玛尔巴斯有了身份,小老头自然而然地认领身份,说:“那我就当你的爷爷吧。”
柴誉沉默几秒,开口说道:“我的爷爷,是个酒鬼。喝醉了,会发酒疯,无差别攻击房间中的每一个人。”
他和奶奶,都被爷爷用凳子腿打过。
小老头于是丝滑改口道:“那我转个性别,当你的奶奶。”
柴誉抬头看向天空,想了想,说:“我可能是踢猫效应里的猫。爷爷打完奶奶,奶奶没处撒气,就会打我。”
小老头看向柴誉,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与同情。
他长叹一声,说:“那我还是当你的老师吧。”
柴誉说:“可以,我没意见。”
他将汤碗往前推了推,站起身来,说:“好,家家酒结束了,你们刷碗。”
说完,他便离开餐桌,挑了个阴凉地儿,准备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