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老刘还记得在很久以前的那个中央广场——
也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草坪,是平常街坊邻里晨练遛弯的寻常去处。
直到某位从小南城走出去的歌手成名后,给广场捐了个小音乐喷泉,这才渐渐热闹起来:
全国各地的粉丝游客慕名而来打卡,市政府趁着这股东风顺势改造给整了个“中央公园”的石碑。
于是中央广场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小景点。
老刘不懂什么喷泉也不会欣赏流行音乐,他只知道游客多了之后要修的鞋也渐渐多起来:
对此老刘非常满意,一改先前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出工,硬是给自由职业干成了996。
修整过后的中央公园四周都载满了梧桐树,枝叶间蝉鸣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更热闹的是,游客们络绎不绝地涌向那座地标性的音乐喷泉——
高达三米的小天使雕塑正专注地拉着小提琴,袅袅提琴声随着水柱一同从琴弦间喷涌而出;
这一刻音乐好像有了具体的形状,像流光一样在太阳下绚烂夺目。
而不解风情的蝉此刻仍旧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尖叫着,仿佛要与盛夏的酷热一争高下;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漫长的一生也只不过是短短一个夏天的长度。
姜晴印象里,从来没有度过过这样热辣的夏天,尽管自己已经是躲在树荫底下,但还是汗如雨下。
响午时分,烈日当头。
游客们匆忙拍完喷泉然后合照打卡后,就迫不及待地四散开来钻进附近的商超蹭空调去了。
眼看客人都走光了,耐不住燥热的姜晴也准备转换阵地,还是等傍晚比较凉快的时候再出来吧。
他正琢磨这要不这个夏天还是去商场后者步行街租个小摊位什么的,好凉快些……
就是这时,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径直走来;
那人对正在收拾画具的姜晴视若无睹,大大咧咧地瘫坐在小马扎上一言不发。
姜晴要是能说话的话也是嘴笨一人,他从小就不太懂的拒绝,现在也只得窝囊地递去价目表;
花衬衫接过后看也没看,只顾着低头摆弄手机。
他到底是来干嘛的?姜晴虽然在心里不停地吐槽但还是贴心地把夹在画板上的小风扇对准了客人。
在狗仔这个行当离,余静成绝对是个异类。
在同行们都在低调行事,打扮朴素热衷于融入周围的时候,偏偏他天天穿着各色花衬衫招摇过市——
“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既然出来干活了你管我穿什么!”
好一个不光彩的工作被他理解成香饽饽:
无坐班时间自由有钱进账,除了偶尔挨打挨骂薪资不固定以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了。
于是周围同行都管他叫“花衬衫”,可这名字更多时候是戏谑与嘲弄。
余静成不屑,他才没心情去管这些有的没得,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挖些花边:
花衬衫热衷于挖掘各种光鲜亮丽们的阴暗面;什么出轨家暴小三抄袭等等等,都是他的盘中菜。
他固执地相信,再光鲜亮丽的皮囊下都藏着见不得人的阴暗,而他的使命就是帮忙挖掘出来向大众展示不堪。
实则只是为了自私地满足自己的偷窥欲,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美好品格让他成了一个合格的,眼光毒辣的狗仔。
花衬衫就像是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一旦闻到八卦的气息就死咬不放。
那份执着劲儿要是能用在正经新闻上,保准能成为个好记者,只可惜……
他是个天生的坏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姜晴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冒出随后滴落,在画纸上晕开一朵朵灰色的水花;
耳边忽近忽远的蝉鸣声还在死命叫嚣,搭配着那人手机键盘哒哒声与接连不断地短信提示音交织在一起,
真是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眼看对面地花衬衫手指都快点冒烟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查过了,那个出身南城的国民天后!就是之前哪个大歌星的抄袭案,简直就是疑点满满……
都不知道当时大家是怎么放过这条水鱼的。
我打赌里面肯定还有故事,而且现在那个团的主唱也在南城!
说不定……”
“你不是说准备回来了吗?怎么还在查?”对面的老赖很快就发来回复。
“对了,我还查到之前有个乐队成员也在南城!
那人前段时间卖了两首原创,在等找人帮我看曲风,还有旋律什么的……”
“小余,这个你可真的不能再查下去了。”老赖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花衬衫不爽:凭什么!
他一连轰炸了数十个质问的表情包,可屏幕那头的老赖好像突然陷入了沉默。
当年被炒的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天后抄袭案,最后为了掩盖真相还搭了一条人命才草草了结官司;
至于最后的幕后真凶是否被正确处置,那些标榜着原创的作品又有多少是剽窃而来的,恐怕只有天知道。
那回不幸碰上鳐鱼这个硬钉子——这人既不肯收钱也不相信许诺的任何前途;只是一味死磕到底。
也不知道那首破歌到底有什么好执着的,就连分10%的版权费给他也不愿意,真是活该这死脑筋要被“祭天”。
于是鳐鱼就这么顺利成章地成了“替罪羊”:家道中落,“前科”累累,团队不和……
这么多黑料,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能给他锤得死死的;
不踩他的话踩谁?
说到底,横竖也只是个不幸的倒霉蛋罢了。
而大众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新的花边新闻吸引走了,他们喜欢更新鲜更无下限的八卦。
“对了,你最近闲的吧?最近XX娱乐新捧的那个小花跟公司合作要不……”老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要。”花衬衫秒回。
“那……那个什么m姓男明星出轨那个花边……”老赖继续努力。
“不要。”仍旧拒绝。
“……”老赖没辙了,他很清楚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新人的性格:死倔。
“那你别再给我说,我不想趟这趟浑水。别说没提醒过你……”
对面居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回绝掉花衬衫后面的请求:滚。
“咳咳——”姜晴又递来一张价目表。
至此,花衬衫手里已经拿到了五张一模一样的价目表:看来是真的给孩子热得不行了。
他顺手看了一眼邮箱里刚刚收到的“曲风鉴赏反馈”,又抬头看了看一脸殷切地姜晴,心里顿时有了个好主意……
那或许只是一场闹剧,一场普罗大众的饭后谈资,甚至时至今日余静成也不太记得请当初的细节;
但一切对鳐鱼来说就好像是一个怎样努力都再也没办法走出来的,异常荒诞的噩梦。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原创曲子会在发布当天“巧合”地撞上天后的新歌,
更不明白那些从小就在自己脑海里打转的旋律,怎么眨眼就成了别人的东西?
而且这首新歌除了乐队成员以外,再也没有人听过了……
鳐鱼曾经百分百信任那群并肩作战的伙伴——新歌发布前的那天晚上宵夜过后,
大家喝得醉醺醺地勾肩搭背,开始嚷嚷着说什么新歌牛炸了,铁定以后要去鸟巢开演唱会……
最后就连素来谨慎的经纪人小姐也都说这把稳了。
可一夕之间,他就猛然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尖浪口,那些往日爱戴,狂热,推崇的眼神突然变得陌生得可怕;
像是分分钟要把他从舞台中央拉下来,生吞活剥了一般的可怖。
他没错,他不需要低头,他更不需要证明自己——
鳐鱼从小内心就强大得可怕,哪怕是家道中落,双亲意外去世之类的种种他都觉得无所谓;
至少他还有音乐相伴,音乐不会说话不会动作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但是这一次,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向挚爱的旋律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什么洪水猛兽,在鳐鱼的心底疯狂咆哮:
你也配当我的创造者?
别开玩笑了,宝贝……
就凭你这种货色?算了吧。
心被硬生生剜去一块,也不知道丢哪里了,鳐鱼终日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谩骂与嘲笑里。
感觉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段旋律,更像是某个非常重要的自己不见了;
在无数次失望与绝望之后,他也只能苦笑着认命:算了算了,爱咋咋地。
就这样吧,随TM个便——鳐鱼赌气地瘫坐在桥边开始大脑放空:
“错的是这个荒谬的世界,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反复地自我催眠:
“我很好,我超棒的,我值得更好的一切。”
老天爷啊,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麻烦回个声响,好吗!
如果还是听不见的话……
他猛地起身俯瞰桥下翻涌的河水,黑黢黢的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边的话也会有音乐吗,我的旋律还会背叛我吗?
在那里是否还会有人无条件地爱着我,支持我呢?
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话说回来,我真的是不是还活着呢……
就在他头晕目眩、险些栽下去的瞬间,不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撞击声——
砰!
鳐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原来是桥上出了车祸,一黑一白两辆小轿车不小心发生了追尾。
两位司机都是火爆脾气,一撞完就立马开门下车对骂,骂得那是一个难听。
所幸,看样子应该无人伤亡,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看热闹!看热闹!”
瞧见这场面,鳐鱼瞬间来了精神,赶紧起身蹦跶着凑过去看热闹。
而刚刚那个忧郁颓废,多愁善感的宋遥宇恍惚间好像真的一头扎进河水里,死在了出车祸前的几秒钟里。
不久后,和解失败事故车辆被处理拖走,桥上重归寂静;
深夜里往来的车辆稀稀落落,只有偶尔掠过的车灯划破黑暗。
这时候,一个背着画板的单薄身影打着手电筒沿着桥边缓缓走来,
那人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一般走得异常仔细,异常缓慢;
昏黄的光圈在他脚下晃动,照亮了几步见方的柏油路面——来者不是谁,正是姜晴。
“还好,也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