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主卧在走廊两边的尽头,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就好像两个极端,永远不可调和一样。
与市里的那间跃层不同,这次顾熙没有提早来到这里,所以这里保持着他们离开时最真实的样子。虽然因为有家政阿姨的整理,摆放物品的地方有些细微的不同,但还是能看出原本的生活痕迹。
很明显,就像所有人说的那样,他们生活在一起,却从未真正在一起,过着互不打扰的生活。
这次,他没办法假装他们生活在一起,感情还不错。他有些失望。
顾熙不知道自己的十年经历了什么,但生活不应该是这样,至少不应该和陆海川是这个样子的。
他一把推开陆海川卧室的房门,中气十足地喊:“海川!海川!”
卧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刚才他们到二楼来参观的时候,陆海川只看了这个房间一眼,就认定这是他自己的卧室,然后把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全貌的顾熙轰了出去。顾熙只好去找自己的房间,那时候他才发现二楼的所有房间都是相对的,两人的主卧在走廊两边的尽头,然后在他主卧的旁边是书房,而顾熙对应着的则是他的工作室,在二楼的中间是一间小型会客室。
他们的关系一点也不像夫妻,更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或者比室友的关系还要疏离,他们就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一样,谁也融不进谁的生活。
如果生活变成了这样,那肯定是有理由的。但顾熙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一般来说,无知才能无畏,毕竟失忆了,当然要理所当然地无知一点。
这件卧室的面积和走廊另一头的卧室一样大,还带着一个小厅,没有电视机之类的娱乐设施,有一面书墙,但里面的书很新,不像经常有人翻阅的样子。衣帽间也很大,他看到了顾熙常穿的品牌的衣服整齐地按颜色和季节挂在那里,很多都没有剪牌。手表展架那里只有靠近托把那里的几块有使用痕迹,看起来陆海川常常是拿到什么就戴什么。
陆海川这个人,从小到大好像都没有什么改变,他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信息和情绪,所以只能靠这些细枝末节来推断出他的习惯和想法,这是顾熙在高中的时候从陆海川那里学习到的方法,但在很多年以后,仍然有用。
在高中的时候,陆海川就是年级里的第一名,学习成绩非常好,顾熙当然也不差,但没有好到和陆海川一样的水平。但那时候陆海川在所有同学中并不起眼,性格内向,甚至还有些阴沉,没有人注意他,他也和所有人都拉开了距离。
顾熙也是一直到高二的下半学期才注意到陆海川的。虽然他和陆海川是一个班级的,但是一个学期也最多交流上三四句话,每句话基本上不会超过五个字。
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顾熙的人缘非常好,那时候的林月就特别喜欢跟着顾熙,顾熙做什么,他做什么。周围同学说他是顾熙的小跟班,他还不乐意,但是就是喜欢跟着顾熙,除了他以外,还有好几个同学,特别喜欢跟顾熙接近。顾熙就像天生的人缘好,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喜欢围着他,可以说他在整个学校都很受欢迎,甚至还有不少女同学悄悄给他递情书。
所以当顾熙去接近陆海川的时候,陆海川的全身都写满了抗拒,无论顾熙多么的舌灿莲花,陆海川就是把他当做不存在一样。因为被无视的次数多了,所以顾熙只能多观察他,就像现在一样……
“你在干什么?”
陆海川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声音冷淡,即使是在提问,却不像真正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顾熙只是随手拿起展柜里的一只手表,回头笑嘻嘻地说:“我喜欢这个,可以借给我戴吗?”
陆海川此时依靠在衣帽间的门框上,他刚洗好澡,腰间围着浴巾,头发湿漉漉的,手里拿着浴巾,似乎正要擦头发。
住院期间,两个人的头发都有点长了,但陆海川在出院以后将他头发剪的很利落,露出了脸部锋锐的棱角和欣长的脖颈。他赤果的上身暴露在衣帽间柔和的灯光下,乎完美的黄金比例,肩膀宽阔,双臂修长,线条到腰线间突然收紧,腹上像树枝一样伸出来的青筋突起,然后隐没在浴巾的边缘……
陆海川看了顾熙手里的手表一眼:“你那里应该有一样的,据说很多都是情侣款。”
顾熙还是把表握在手里,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还是喜欢,戴你的。”
陆海川没说话,冷着脸,擦着头发转身离开了衣帽间。
顾熙很快跟了上去,他当然记得自己要问问那笔转账,虽然陆海川八成不知道,但这可能是他被扔出去前的唯一的保留节目。
“我可以用浴室了吗?”顾熙问。
陆海川坐在沙发上,舒展着身体擦头发,听到了以后奇怪地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可能因为沐浴的水气而显得有些湿润,像雨后闪闪发亮的黑色宝石:“你房间有浴室。”
顾熙靠在浴室的门上:“我们当然用一个房间。”
“不是,”陆海川斩钉截铁。
但没有用。
顾熙一溜烟进了浴室,并迅速脱掉了衣服。
陆海川应该不会这么没人性地将衣服都没有穿上的他,从房间扔出去吧。
他在浴室门口听了一会,房间的隔音非常好,他刚才在卧室里就听不到浴室的水声,现在同样也没有听到陆海川走过来的声音。
于是他怡然自得地洗了澡,然后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跟刚才陆海川一样,他也围了浴巾,但在里面吹干了头发才出来。
顾熙的头发有些长了,可能车祸之前就不是很短的头发,所以现在已经可以扎起来。
陆海川躺在床上,用笔记本看着今天公司的过来的邮件,抬头看到顾熙从衣帽间里出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非常贴身,长裤宽松,没穿鞋子,头发也没扎,在柔和的光线下,像某种野生动物,带着慵懒,但性感又致命。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顾熙笑了一下。陆海川原本以为他这会儿总算会回去了,没想到竟然爬到了床上。
陆海川:“……”
顾熙:“……”
两人沉默了一会,顾熙钻到了被子里,毕竟十二月份,还是有点冷的,看到陆海川的视线,他辩解道:“我猜夫妻的意思,肯定不是睡觉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在工作,而另一个人在另外一间房间看电视吧。”
陆海川的脸色有些难看,顾熙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他,于是小声地说:“我有点害怕。”
陆海川这次脸色倒是不难看了,但是有点像在看神经病。
接着顾熙又做了一件,更侮辱人的事情。他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陆海川裸露的肩膀。
陆海川忍无可忍:“如果你觉得我会像只会咬人的虫子一样,你可以睡回自己的房间去。”
“别这样,”顾熙露出一个像太阳般灿烂的笑容,“世界上比你可怕的东西多了,我会好好克服的。”
陆海川没理他,继续翻了一页书,好像书上的内容有趣极了,至少比顾熙有趣。
顾熙正要说话的时候,手机响了。
床太大了,而他一直往陆海川这边挤,以至于现在他只能爬过去拿床头的电话。
陆海川也被电话铃声吸引了注意力,但是视线却停留在了顾熙对着他的背脊上,他散落的黑色发丝下露出白皙的颈项,纤细柔韧的腰身,被褥从他的腰侧滑落下来,可以看到臀部和腿的形状……
打电话来的是林月,顾熙一接起电话,就听到林月抱怨说,等到月亮都升老高了,他还没有来,抱怨了一大堆。
“你不能因为你自己是律师,而要求别人什么都做到,”顾熙趴在床上不客气地准备煲电话粥,“放鸽子这种事情又不犯法,而且也不是天天有人找你打离婚官司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钟,林月开始声嘶力竭地抱怨,最后顾熙保证会请他吃一顿好吃的,才平息了林月的怒气。
他挂掉了电话以后,吁了一口气,抱着枕头,将手机放到了床头,隔了一会才转头看向陆海川:“你看,因为你,我都被林月骂了。”
陆海川不以为然:“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熙忽然笑了出来,抱着枕头说:“因为你昨天喝醉了,哭着抱着我,不让我走,吃早饭的时候还让我不要去找林月。”
陆海川放下书,张了张嘴,似乎想要狡辩什么,最后才说:“昨天喝醉的时候,我做什么了?”
顾熙的笑容更加灿烂:“你猜。”
陆海川没理他,依然拿起书,似乎准备继续看书。
顾熙又凑过来,还把头靠在陆海川的肩膀上,陆海川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把他推开。
顾熙靠他的肩膀上,还觉得肩膀有点硬,动来动去想找个舒服的地方——
“再动就回自己房间去睡!”陆海川猛地坐起来,把顾熙推搡到旁边,“别动来动去!”
“我知道了!”顾熙眨眨眼睛,重新靠过去,把头枕在陆海川的肩膀上,自顾自地玩着手机,他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开口道:“那个,你知道什么路远工作室吗?”
陆海川那双黑色的眸子,忽然转向顾熙:“路远?”
“刚给我转了十五万,那是什么钱?我该不会收了不该收的钱吧?”顾熙打开转账记录给陆海川看。
陆海川只看了一眼,忽然将手机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扔在自己这边的床头柜处:“不用管他,像苍蝇一样恶心的玩意。”
顾熙惊讶地半抬起头看他,这是十五万哎……就算十年后的物价再怎么涨,十五万也是一笔钱啊。
“我明天要去上班,如果你还不想睡的话,就回自己的房间去。”
陆海川的话音刚落,整个房间的光源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