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雨很大，住在如此高的楼层，可以看到更阴沉的天空，以及更狂暴的风声。

有那么一会，他觉得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低头向脚下看去，是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漂亮霓虹，映照在巨大厚重的干净玻璃上，就像上帝打翻的宝石盒子。

外面风雨飘摇，这里温暖而安全。顾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柔软而修长，有种不事生产的优雅，可他听林月说，他一直在做送外卖的工作，那工作甚至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生活的痕迹吗？

还是说，他和陆海川谈恋爱，结婚以后，又给养回来了呢？顾熙抬起手，在灯光下有些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手。灯光透过指缝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影。

虽然他刚才对陆海川挺生气的，但是现在安静奢侈的生活多亏了他，以至于他不用在医院醒来以后面对高额的费用，无家可归的窘境，甚至现在不用因为金钱而烦恼，可以让他把注意力和精力放在他想要关注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决定结束这场单方面的冷战，他回过身，手边碰触到另一样东西，他看过去，是一杯热茶，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他的手边。

顾熙拿起茶杯，茶水温热，透过杯壁温暖他的手心。

他喝了几口茶，然后往客厅的方向走去。家政阿姨已经在这里了，这年头谁挣钱都不容易，反正连陆海川都得在这样的天气里去上班。

陆海川正在和家政阿姨说，因为这会儿的雨太大了，让她晚上睡在这里的保姆房里。

他和阿姨谈完，转头往顾熙这边看过来，他们的视线在半空对撞了一下，顾熙毫不避讳地笑了一下：“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去检查？”

陆海川的表情有些僵硬，但是他很快回答他的问题：“随便你，你只要把想去的时间告诉金乐贤，他会安排的……”

“我们当然要一起去。”顾熙甜甜的笑了一下，“我们是一对夫妻！”

“但不是一个主治医生，”陆海川生硬地说。

顾熙怔了怔，随口抱怨道：“为什么啊，我们应该……”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陆海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站起来走到陆海川的身边，拉着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你怎么了，你看起来……”

陆海川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冷淡与无趣，但顾熙还是感觉到了那一丝颤抖：“因为一个主治医生的精力不够……他们说你的情况很糟糕……”他的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他还记得自己在病床上的时候，那位主治医生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对他进行汇报时候的毫无起伏的语气：“事故中车辆主驾驶座遭受正面撞击，导致车头严重变形。尽管安全气囊及时弹出，但撞击力度过大，患者仍受到巨大冲击。初步检查显示，患者四肢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左臂肱骨开放性骨折，右腿胫腓骨粉碎性骨折，且伴有明显的软组织损伤。头部受到剧烈震荡，额部有一处约5厘米的撕裂伤，出血较多。患者目前处于昏迷状态，GCS评分6分，瞳孔对光反射减弱，呼吸浅慢，血压偏低，心率增快……”

陆海川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令他在温暖的房间里感到毛骨悚然。

“喂，你还好吗？”

顾熙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让他呼吸微微停滞了一下，他的视线聚焦到了面前那张年轻而关切着看向自己的脸上。

“我有点……”陆海川一时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但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抱歉，我对那场车祸有点……”

“哦，我知道，”顾熙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杯子放到陆海川的手里，“PTSD之类的，不用担心，至少我们现在都好好的。”

陆海川抱着那杯子没有说话。

房间里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任何声音。厚重的落地玻璃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风声，柔软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仿佛两个人就在一座孤岛上。

直到食物的香气打破了这种沉默。

餐桌上被摆好了餐具和晚餐，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天气的关系，餐桌上出现了平时不会出现的食物——炸鸡，还淋上了丰富的酱汁，跟这样的天气格外相配。

顾熙看向陆海川，陆海川低垂着眼帘，安静吃着晚餐。阿姨给他们煎了牛排，切好了适口的大小，并配上了餐前酒。

陆海川是个在平时不喜欢说话，用餐的时候更加沉默的家伙。他用叉子把切好的肉放进嘴里，安静地开始咀嚼，脸颊并没有特别凸起，嘴唇也没有张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顾熙之前没有注意过陆海川吃饭的样子，但此时觉得有人居然能将吃东西也做的这么优雅得体，就像此时是在某部电影里的一个场景一样，连他所在的地方都好像被聚光灯笼罩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顾熙的视线，陆海川放下叉子看向他，顾熙忽然说：“如果你哪天不做总裁了，也许可以去做电影明星之类的工作。”

陆海川怔了怔，忽然放下了刀叉，他的眼角有隐隐的怒意，甚至微微泛着红色，似乎顾熙说的话严重冒犯了他。他用餐巾擦了一下嘴，然后迅速站了起来，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吃饱了，你慢慢吃。”不等顾熙反应，他已经离开了餐桌，转身上了楼。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顾熙。

旁边的家政阿姨过来收拾陆海川的餐盘——他几乎没有怎么吃。但不管怎么看，都似乎是顾熙用言语冒犯了他，让他连饭也吃不下了。

顾熙茫然地看着家政阿姨：“阿姨……我是说了很过分的话吗？或者，总裁可能都不喜欢被人这样夸奖？”

家政阿姨苦笑了一下，收拾餐桌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微微欠了欠身，将用过的餐具拿走了，只剩下顾熙拿着炸鸡一脸无辜。

顾熙一个人坐在餐桌边，也顿时觉得食物有些乏味。

我只是称赞他好看，为什么好像是我在冒犯和欺负他，顾熙有些悲愤地想。

但最后为了不让大风大雨赶过来的阿姨难过，顾熙还是一边看着手机视频，一边吃完了饭。

转过天来，他们去了医院做复查。检查是分开做的，几乎在医院里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这真是一个体力活。

最后面对顾熙的失忆，医生给出的解决方法依旧是通过一些记忆训练来帮助他逐步恢复记忆。比如，使用照片、日记或与亲友交流，慢慢唤醒过去的记忆。

“即使有些记忆无法完全恢复，这些方法也能帮助你建立新的记忆体系。”主治医生温和地说，“尽量多接触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有助于恢复记忆，而且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有些人可能会逐渐恢复大部分记忆，而有些人可能需要更长时间，甚至有些记忆可能无法完全找回。”

“但没有关系，就像你现在可能无法回想起去年的这一天你在做什么，十年前的这一天，或者二十年前的这一天，儿时的记忆，其实大部分都已经佚失，但你仍然是你，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医生柔声说。

“可是我无法找到问题的所在，就没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顾熙有些沮丧。

医生想了想：“下意识的行为，或者心中认定的事情可能就是隐隐关系着你失去的记忆，所以按自己的直觉行动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人本身是不会改变的，你仍然是你，坚信这一点，会对你有帮助的。”

顾熙在得到“所有的报告会集中到主治医生这里，到时候会再次联络。”这样的答复后，在vip室里等陆海川。

在这里等待的还有充当司机的金乐贤。

“海川怎么还不出来，他的检查比我还多吗？”

金乐贤：“……”

早知道就在车里等他们了，因为现在他担心顾熙问出来的问题，会让他难以回答。虽然他早已经经过了生活的打磨，而变得处事圆滑，但是面对失忆的人，并且欺骗他，总是会有负罪感的。

金乐贤回忆起在急救病房里，陆海川躺在病床上，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天花板，有顾熙那边的医生进来报告说，顾熙失忆了。

陆海川的眼珠动了一下，他挣扎着坐起来，详细问清情况。事实上，陆海川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他不愿意离开重症病房。金乐贤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里足够安静，可以让这个忙碌的总裁能够难得放空——

也许从这里走出去，他会再次面对那些人探究的目光，那些恨他的，或者畏惧的，然后谈论他，把他最痛苦的事当成一次谈资。

或者，他仅仅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熙。

是的，应该是这样，所以陆海川选择了撒谎，将当天的失忆换成了一年多的失忆时间，假装他想不起来他和顾熙结婚以后的事，假装那些矛盾不存在，然后再次站到顾熙的身边。

“金特助，金特助？”

顾熙的手在金乐贤的面前晃了晃。

金乐贤茫然地看向他。

“你的——手机一直在响，这样没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