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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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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关不住,嘴巴还是要关的。放你出去咬伤了人,那可不妙。”

桑青跪在地上,抬眼看他:“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你我还怎么连着心?”

“在说什么?傻狗。”齐芜菁站起身,笑意有些凉,“你觉得自己很乖吗?”

“这样可以了吗?诸君,还需要‘汪’吗。”齐芜菁环扫一圈,温和颔首,“如果没别的事,启程吧。”

***

桑青换了身干净的行头,玫瑰刺青遮掩在高领玄色内衬下,靛青金蚕丝外袍加身,更衬得他身躯挺拔健硕,瞧上去凶蛮如猛鸷。

除了眼下那颗银珍珠,柔情得有些违和。

他赏景似的跟在齐芜菁身后,很闲情平和。但那镣铐“哗啦啦”地随行,竟没有一人敢和齐芜菁同行。齐芜菁落在最后,仿佛背后长了眼,只管讥诮道:“想报复我就快点动手,能不能咬死全凭本事。将牙齿磨得这么响,吓唬谁呢?”

“不要误会,我安分得很。”桑青敲了敲铁做的止咬器,“我以为会是金子做的,你没有钱吗?”

他语气郁闷,像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了一路。

齐芜菁被噎了下。

他敷衍地点着头,忽然起了另一个话头:“那我问你,无为教同神教对抗,孰胜孰败?”

“说不准。”桑青快走两步,“若是单打独斗,神教未必有胜算,但神教不要脸,天下仙门神教万千,以多欺少已经是家常便饭,无为教兵微将寡,未必斗得过,但也未必斗不过,这得看我们教主的策略。”

齐芜菁面不改色:“哦?你们教主很厉害吗?”

“厉害,厉害得邪门。无为教教徒分散各隅,原本并不起眼,无人在意。但在后天的某天,无为教却在一夜之间成为神教宗门的眼中钉,究其原因,便是由于他创造的那场‘万佛皆死’。”桑青“啊”了声,深深陷入回忆里,“他太有手段,来影无踪,只身就让万佛倾塌。你可以想象,万佛之下有多少鬼迷心窍的众生,他们中邪似的跪着拜着,而后亲眼见证神佛坍塌,化作脏灰和白骨,大火中血流成河,神佛在痛,众生在哭......人间名景,穷奇极妙。”

“可惜了。”齐芜菁颇为遗憾,“无为教行过如此壮举,却仍跪在神教之下,被套上锁链,任人作践撮弄。”

“锁链是套上了,作践倒还差点,凶得虚张声势。”桑青仰面,似乎在整理脖颈上并未显形的链子,“我早说过,即便无为教仅凭人力便可以反神——”

齐芜菁猝然转身,狠厉一拽:“那我也告诉你,金链子的答案就在这个‘即便’当中。”他推开桑青,以一种几近挖苦的语气说道,“无为教是什么,一群痴儿,人力胜天算什么?分文不值。天下之人跪神,神就成神,天下之人拜自己,人才为人。现世神权在上,无为教便无为。你要金链子?先问问自己是我的狗,还是神教的狗。”

“好混账的一番话!刺青一旦文上,哪怕你是个无权的羸弱少君,又有谁敢逼我做阶下犬?”桑青被锁链绊住,却在踉跄间险些笑倒,“笼鸟槛猿,笼鸟槛猿啊.....你我身陷神权造就的缧绁,怎么不狼狈为奸?”他目光贪婪,“我有个想法,我们逃吧,好不好?”

疯狗鼻子微皱,他凑近齐芜菁的耳边,语气煽惑,仿佛早已看透少君可怜的心思。

岂料齐芜菁竟捧腹大笑:“喂,喂?你发什么疯?你脑子有病吗?”他反唇相讥,“你在乱吠什么啊傻狗,你要自由,是问我吗?”

“你也是狗。”桑青的沉息被止咬器阻隔在三寸外,“但狗也能养狗,你要我‘汪’,是因为你比我更懂怎么‘汪’。”

“养狗的前戏,我不过天赋异禀。”齐芜菁抚掌,称赞道,“真是意外……想不到你疯上脑子,竟能想出私奔这种蠢念头。”

桑青身上的铐链收得好紧,让他生出一下不知餍足的欲望出来。

齐芜菁冷淡淡:“狗是这样的。”

“我是个败类蠢货,但你就很聪明吗。”桑青直起身,又恢复那副散漫的模样,“卧薪尝胆多年,却在弑神戏中展露锋芒,你到底在想什么?”

渝怀之地多山崖,石壁竣悚千仞,群山耸峙间,瘴气弥漫,一行人跋山涉水,半途中寻了家酒馆入座,稍作歇息。

其他宗门弟子在路上都混熟了脸,成了勾肩搭背之交。齐芜菁无人结伴,落后一脚也并不尴尬:“想什么?自然想为民除害,捍卫正道,手诛诡神。你既然对我很好奇,想必观察我许久,我这个人呀——”

他一句自谦的“诡谲狡诈”还没来得说出口,忽听酒馆中传来两声暴吼。

一人道:“还不给老子让开?他是什么货?!出了煜都还敢在老子跟前耍威风?”

另一人也吼,声音却弱很多:“这桌坐的是菩提门的人,后边空桌那么多你不坐,非要来我这里发什么神经?!”

那人道:“后面那桌他坐不了,这桌他也坐不了!婊/子装纯,卖了那么多年的可怜,结果收奴训狗信手拈来!天生的贱种!”

另一人震惊地爆发道:“你说的什么屁话?!”

其他人陆续在劝:“好了朝盈君,你吵不赢的。”

“云中驭兽一族性格勇悍,菩提门的诸君斯文善辩,都是兄弟,干什么非要破口大骂嘛!”

“佩兰君走得慢,等你们争完消气了,他都不一定能到,夫子教得好,他是有眼色的人。”

“菩提门的各位,劝劝朝盈君,算了算了……”

这时,门口忽然踏进来一人,拍了拍衣角。他不过落后些微,却赶得很风尘仆仆似的,齐芜菁目光真诚,仿佛没明白状况:“和气才能发财,诸君这是在吵什么呢?”

那菩提门的弟子面红耳赤了一排,瞧见齐芜菁后忽然更加大喘气,似乎有苦难诉。

另一队人身着虎皮,露着半边壮肩。他们背负大弓,腰挂大刀,个个虎背熊腰,长得颇为凶残。仿佛要是齐芜菁再敢踏进一步,他们立马就会刀剑无眼,将他猎杀。

“吵什么?宗门的兄弟有啥好吵的。”一名虎皮大汉目光长了钩子似的在齐芜菁身上逡巡,“我们刚不过在探讨学问,不懂婊/子训狗的步骤,是比谁更下贱吗哈哈哈,你觉得呢,佩兰君?”

“操,你他妈——”

那位名叫朝盈的弟子倏地拔剑,却被另一名菩提门女修摁住。那名女弟子平静道:“出门在外,不要同人起冲突,学学师姐,从不轻易评价别人。”

菩提门弟子中忽地有人机警大喊:“不好!防备,捂耳朵!”

“……为什么呢?自然因为师父教得好,你看,哪怕师姐现在想说‘昨日饯行宴分明山珍海味小瘪三偏要舔/他/爸/屁/眼吃屎喝尿今天嘴里一股粪味’——”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也不会真说。”

众人惊了,连驭兽族的粗犷大汉也惊了,只有菩提门弟子个个捂紧耳朵,瞪大眼睛盯着地上,脖子都红了。

大伙儿石化了,等到驭兽族的人“唰”地亮出大刀之时,那女修岿然不动,彬彬有礼道:“这位师弟,悠悠山菩提门时烁在此,请砍死我。”

她一个“悠悠山”,一个“时烁”,谁人不知菩提门中那位“毒蛇后”时烁,先不论这位大师姐喜欢先“礼”后兵,藏蛇杀人,光是她在菩提门中的地位,就高到足以令驭兽族全族陪葬了。

齐芜菁忽然哈哈笑,他走到刀下:“对不起诸君,你们很讨厌我吧?菩提门的师姐可是前辈,前辈教诲该听才是。”他仰起头笑,对方便沉沉地盯着他的泪痣,齐芜菁道,“兄弟阋墙可不好,既然天下宗门一体,想必没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只不过需要好好谈谈。我瞧楼上有空位……各位需要屏障吗?”

那颗红泪痣像是被针戳的血珠,艳冶得叫人挪不开眼。

“好啊,谈、呀……”对方收了刀,目光像毒蛇一般在齐芜菁脸上爬来爬去,“其实说实话,佩兰君,我很想了解你这种人。”

齐芜菁走在前头:“酒家,上酒!”

那人忽然刀尖掉转,抵住桑青的胸膛:“既然谈的是兄弟间的体己话,宠物就不用带了吧。”

“你说得很有道理。”齐芜菁转而对上桑青半笑不笑的眼,警告道,“你最好乖点,驭兽族的话你得听,去外面等着。”

朝盈喊道:“佩——”

齐芜菁路过他时微微颔首。

桑青没动,齐芜菁却已经上了楼。

酒家推来折叠的屏风,齐芜菁在楼上吹着茶,在阴影的逐渐遮盖中,似乎瞧见了桑青染上阴郁的目光。

错觉吧。

齐芜菁茶还没到嘴巴,便被左边的人握住手腕:“佩兰君,喝什么茶,喝酒啊。”

右边那位笑道:“我听说紧那罗门的少君喝不了酒,萨那,别逼人喝,原本就身子软,喝了身子更软怎么办?”

齐芜菁神色淡淡;“你说得不错。酒喝了醉人,因此说胡话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

萨那摩挲着他的手腕:“说啊,少君,我也对你……十分的,十分的感兴趣,你说,紧那罗门那么潮暗的地方,怎么养出你这副欠|操模样的。”

右边那位听了他的话,也咧嘴笑:“这颗痣真是漂亮,长得真好,你知道我们驭兽族,最爱你这种不服从的宠物。”

“哦?”齐芜菁语气平和,“我孤陋寡闻,不知你们驭兽族驭的是什么兽?”

右边的人蔑笑一声:“自然是天底下所有猛兽!毒虫蛰虺,飞禽游鱼。”他意有所指道,“再凶悍暴戾的野兽,也能叫它们乖乖听话,更何况一条疯狗。”

齐芜菁冥思道:“怪不得。”

萨那有些不耐:“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们不怕我的狗。”齐芜菁道,“驭兽族实力这么强,想必伸张了许多正义吧。”

萨那道:“正道之士的本职——”

“哇。”齐芜菁打断道:“那你们怎么没把他当人啊?驭兽驭兽,我倒看不懂了,你们怎么能驭到桑青君头上来啊?”

他说完这话,两人眉间立马生出阴鸷之气。谁料齐芜菁忽然“哎呀”一声,手一翻,滚烫的茶水全撒在萨那的手背上,只听后者忽然爆喝一声,腕口便喷出血来!

“啊啊啊——” 齐芜菁反口咬在萨那手腕的脉搏上,那人身子骤然软了下去。

右边的人霍然拔出大刀,照着齐芜菁就砍。

齐芜菁满口滴血,他吐掉生肉,迅疾地向后避开,大刀落下,桌子猝然爆裂成两半。二人距离再次拉进,这人还要再砍,却猛然觉得肩头烫得发痛。

不过瞬息之间,疼痛蓦地放大,火辣辣地,仿佛要融掉一层皮!这人惶遽地查看,发现自个儿肩头上多了一枚烧红的玫瑰印记。

奴、奴纹!

齐芜菁嘴里一翻,亮出舌尖,舌面处自上而下插着一根银针,他吐掉那根注毒的针,舌尖还在流血。

多流点。

洗掉。

大刀“哐啷”掉落,两人趴到在地,不断痉挛。

好脏。

好恶心。

齐芜菁口中滴血,嘴唇鲜红,像个食人鬼魅。

“适才我耳朵脏了,你俩谁的责任?”齐芜菁扯高他们的耳,他手指上一边一个戒指,猝然间弹出刀片,正细细割在耳朵的连接处,“我再问一遍。”

“你爷爷在此。”

他一字一句道。

“哪、个、杂、种、脏、了、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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