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楼道前，新邻居和这个似乎不太友好的江洵对视几秒，默默扭头去看江燃。
江燃脸上还挂着明媚纯粹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嘴角还有小小的酒窝。他笑着挥完手说完拜拜，扭头就看到弟弟和新邻居在大眼瞪小眼。
江燃困惑地挠挠脸颊：“你们干嘛突然瞪眼呀？”
江洵率先挪开视线，乖乖回答江燃的问题：“我在打招呼。”
那位邻居小孩默了几秒，小声对江家兄弟俩——主要是对着江燃说了声再见，然后缓缓缩回了母亲身后。
“那我们就先上楼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们。”郁青荷对母子俩点点头。
“哎，好的好的，谢谢你们。等安置好了我再登门拜访。”
江家夫妇带着孩子们爬上五楼。江燃一回到家，就拎起自己的小书包倒过来抖了抖，很快抖出一大堆糖果和积木零件。
江振松抓起沙发上的糖果掂了掂，调侃儿子：“今天又满载而归啊，是不是特别多小朋友都喜欢咱们燃燃啊。”
江燃毫不谦虚：“那肯定啦。”
老江哈哈大笑。郁青荷过来敲了敲丈夫的脑门：“别贫了，过来帮忙做饭。燃燃，你和小洵先玩一会儿啊。”
“哦哦，来了。”老江相当温顺地跟着妻子去厨房帮忙了。江燃放好糖果，抬头看看时钟，一拍手：“六点了！”
“？”江洵没跟上江燃的节奏，眼神充满疑问。
“六点了，我喜欢的动画片就要开始放啦。”江燃理直气壮地指挥弟弟，“江洵江洵，你去开一下电视嘛。”
“哦哦。”
江洵听话地来到电视柜前面。这年头他们用的电视机还不是薄薄的液晶屏，而是方方正正的大块头，和江洵在姑姑家见过的也一样。只不过江家里的这台电视机要大得多，屏幕装的下好几个他。
江洵没有在姑姑家看过电视，不过旁观过如何开关。他摸索着辨认出最大的那个按钮，伸手按下。
电视屏幕很快亮起，但几秒后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随后彻底变成了一片雪花。
江洵哽住：“……”
来到新家没几天就闯大祸弄坏电视机，江洵眼前一黑，有点想从地缝里钻回乡下。
“哎呀，怎么又坏了。”江燃却是习以为常，“明明前两天还能看的呢。”
江洵心如死灰，低着头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怪你的呀，家里的电视最近老是坏，爸爸说是什么……什么接触不良。”江燃从跳下沙发，也跑到电视柜前，“但是我会修哦。”
江洵目光敬畏，默默退到旁边，给江燃留够了修电视机的发挥空间。
只见江燃抬起手，对着电视机的外壳梆梆来了两下。电流声滋滋的更响了，但相当神奇的是，那片黑白雪花屏竟然真的恢复成了正常的画面，动画片恰巧在播放片头曲。
江洵：“？”
江洵的目光更敬畏了。
江燃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加厉害。他哼着片头曲，跑回沙发上坐好。至于江洵，他无心看电视，而是小心翼翼地把书包里的千纸鹤拿出来，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
“你看你看，哈！他一拳打倒怪物！”江燃满眼都是动画片里热血沸腾的组合技，跟着呜呜哇哇了几下，才发现江洵这家伙根本没在看电视。
“你在玩什么……哦，是小鸟呀，你很喜欢吗？我可以再给你折哦。”
“谢谢哥哥。”江洵小声道谢，还是很宝贝手里那只小鸟，“这只就够了，这只最好。”
这是哥哥给他的第一只小鸟，也是他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收到的第一份亲手做的礼物。
……
他们看了半集动画片，就被大人们拎去吃饭洗澡了。而在洗澡这件事上，江洵很坚持。
“我自己可以的。”江洵小声强调，“真的。”
江燃举手：“妈咪，我也要自己洗！不过让弟弟先啦。”
郁青荷无奈：“好，好，燃燃也自己洗。小洵等一下，姨姨去给你放好热水啊。姨姨相信你很棒，可以自己洗，但是如果要洗头发的话还是姨姨帮你，好吗？”
江洵安静地点点头。
浴室里的所有尖锐物品都收起来了，盛放洗澡水的是个红色的塑料浴盆，毛巾和衣服放在了小朋友能够得着的小板凳上。
两位大人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浴室门口的过道，注意着里面的情况。
江燃排队等洗澡，干脆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搭积木。守在浴室外边的江振松不经意侧过头，余光瞥见电视柜上敞开的塑料袋，懊恼拍掌。
“哎呦，浴室里的儿童沐浴露没了，我这记性，买完忘记拿进去了。”
此时江洵已经在浴室里了，按小朋友的行动速度来估摸，应该已经泡进浴盆里了。
郁青荷想到江洵坚持要自己洗澡不要别人帮忙的样子，捏捏眉心，低头问自己儿子：“燃燃，你去把沐浴露拿给小洵好不好？”
“啊？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江燃拍拍手站起来，昂首挺胸接过任务。他够住浴室门把手，吱呀一声把玻璃门推开。
江燃只看到江洵的背影。
脱掉衣服之后，江洵看起来更瘦了，肩胛骨凸起明显的一块，简直称得上是瘦骨嶙峋。
江洵背对着门，动静很轻，趴在浴盆边缘搓着手臂，在浴盆里扑腾出细微的水花。
“江洵！”
——“喂，江洵！看看这是什么？”
从背后传来的呼唤与记忆中的声音短暂重叠，江洵一个激灵，控制不住大声说：“出去！给我出去！”
江洵发着抖，几乎是吼着的。那声音里抗拒和驱逐的意味相当明显，听起来像是幼兽的嘶鸣。
江燃愣在原地。
弥漫水雾的浴室安静了几秒，江洵才意识到来的不是姑姑家的那几个小孩，而是江燃。
是他新认识的，那个像是小太阳的漂亮哥哥。
“哥哥……？”
江燃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仍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从小到大就是家里的宝贝，父母长辈都疼他，同龄人把他当孩子王。他想要什么都能实现，哪怕有时候犯错误了，父母也不会被很凶的骂他，而是和他讲道理的。
江燃抽了抽鼻子，不敢置信地想，哪有人这样凶过他呀？就连喜欢和他斗嘴的傅斯扬，也没有这样凶巴巴的吼过他呢。
明明他是来帮忙送东西的，明明他对弟弟很好的，什么好东西都分享给弟弟了呀……
江燃后知后觉了委屈的情绪。
他扁扁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出来。软乎的嗓音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江洵已经彻底慌了，无措又懊恼地抓着浴盆边缘。
过了好一会儿，江燃才问：“江洵，你刚才是在赶我走吗？”
江洵用力摇头，嘴笨地重复：“不是，不是的！”
“那你干嘛那么凶啊？我就是来给你拿沐浴露，我又没干什么……”
在弟弟面前哭鼻子好像有些丢人了。江燃不说了，他丢下手里的沐浴露瓶子，用力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江洵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是，我不是说哥哥……！”
江洵想爬出浴盆去抓江燃，但他还记得自己没穿衣服，又胡乱地拽过毛巾挡住。只不过补救措施好像晚了一步。
“我今天还保护你呢，我，我还是哥哥呢，你怎么可以这样凶我……”
江燃越说越委屈，好不容易抹掉的眼泪又冒了出来，他的鼻尖和眼睛红红的，脸蛋沾着湿漉漉的眼泪。江燃生气极了，也委屈极了，后退一步，对江洵说出了他能想到的可怕的狠话。
“江洵，我不要和你好了，你把我折的小鸟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