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吉野顺平站在潮湿的通道里。
红色的金鱼在地上扑腾，张合的嘴发出最后一口呼吸，灵魂彻底枯竭熄灭。
“真是厉害。”真人赞叹道：“既然可以把折叠的灵魂变成生物的话，那有试着变回人类吗？”
“这样我会死的。”吉野顺平毫无波澜地说着。
“嗯——”真人沉思片刻，观察一旁死去的昆虫和鱼类，他好奇道：“顺平没想过把那些灵魂变成咒灵吗？”
吉野顺平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不想那样做。”
“那有试过变成更大一些的动物吗？比如说狗和猫之类的。”
吉野顺平盯着地上的金鱼，“变成蝴蝶和虫子它们也活不了多久，如果变成狗或者猫死在桥洞里，尸体就不好打理了。”
他唤出淀月把虫子和金鱼一并扔进河里，轻缓的河流轻易地把尸体带走。
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说起来，没有看见那具骸骨。
他环顾四周。
“在找什么吗？”真人问。
“你之前在这里碰见了一位流浪汉吧。”
真人脸上的笑意收敛几分，“看来我们之前的关系很不错。”
他没有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继续问：“那具骸骨呢？”
“什么骸骨？”
“那位老人的。”
真人疑惑不解，“当然是处理了。”
“放在哪？”
“埋起来了。”
吉野顺平有一瞬恍惚。
埋起来了？
41
干涸的河底长出茂盛的水生植物，无人打理的杂草长到膝盖上，掠过裤尾时带着微微的痒意。
“在这里。”真人指了指角落的一小圈绿地，上面的植物更加茂盛翠绿，“我把他的骨灰撒在这里了。”
“骨灰？”
“嗯，拜托漏瑚帮我烧的，毕竟尸体放久会臭。”真人摘起一片长叶在手上编织着，望向远处的蓝天，“说起来，那个人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但还是会和我保持距离。我想分些东西给他吃，但他总是说身上脏和臭，也害怕自己有传染病，让我不要靠近他。”
吉野顺平静静听着，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说过希望自己能死得干干净净，所以我就拜托漏瑚帮忙火化他的尸体。”真人编了一个粗糙的指环，草编的戒指在手上散开掉下，淹没在草丛中。
不一样了。
真人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拥有了嗅觉和味觉，因为多了几分像人类一样的感官，变得有人情味了。
吉野顺平内心嗤笑。
就真人还有人情味，这是什么可笑的结论。
真人也配拥有这份“善良”吗？
“你同情他？”吉野顺平直白地问，话语间满是不屑。
真人不动声色看了眼对方，他弯起嘴角，缓缓摇头，“他是被两个想证明自己的人类杀死的，他不害怕死，但他害怕孤独。”
吉野顺平记得真人当初的话语，那时候真人谈起老人时言语间满是失望，像是对一部不符合预期的电影发出的不满评价。
他提前说：“所以他让你失望了。”
“失望？”真人不明所以，“为什么要失望？”
吉野顺平愣在原地。
风拂过杂草，绿海之中荡起了阵阵波纹，细密的草尖穿过衣服扎在腿上，微微的痛意爬上骨髓，深深地扎在灵魂里。
“真人先生，你把他葬在这里是在悼念他吗？”
说出这句话时，他无法抑制翻腾的情绪。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股不悦的源头是什么，可能是觉得讽刺，可能是觉得真人不配拥有这些正向的感情，可能是……
他不清楚。
“悼念？怎么可能。”真人笑了一声，他接收到吉野顺平的情绪，误以为对方是在为流浪汉的死亡难过，便说：“他看得再通透，把外物置身事外，但也依旧会害怕死亡。”
风渐渐停了下来，吉野顺平微愣片刻，“你早就看透他了吗？”
真人的指腹划过坚韧的长叶，指尖留出了几滴鲜血，他轻轻抹开，伤口瞬间愈合，血在手中渐渐消失，像是汽化的液体。
“算不上是看透。”真人盯着完好无损的手，“在探寻人类大脑和灵魂时，夏油给我提过建议，他说人类会在濒死时感受到灵魂的存在，如果我想深入理解这些，可以利用我的灵魂特性去体验一遍死。”
风又一次吹来，毫不留情地把草压弯，细长的叶子交错发出细碎的杂音。吉野顺平的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上面是草的割痕。
真人在说什么？
“你把你自己杀了一遍吗？”吉野顺平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虽然我可以靠吃来恢复咒力，但真正达到濒死状态的话还是需要时间恢复的。”真人剥开一片草丛，里面有一小片积水，微小的鱼在灵巧地游着，“没想到这里真的出现了鱼，可能是前阵子下雨的原因吧。”
吉野顺平幽幽地盯着真人。
“顺平你这么想知道这些事吗？”真人走向吉野顺平，他低头注视面前这位变成咒灵的少年，把碍事的刘海撩开，轻声道：“你根本没适应咒灵状态。”
“我——”
吉野顺平止住话语，真人的手化成利刃直接贯穿他的腹部，鲜血溅红了绿草。风带着那些长叶打在了身上，穿进了身体里。
真人搅动他的腹部，他只能抓住真人的手腕维持平衡。
只有血。
他只流出了血。
体内空无一物，没有内脏的负担。
“开始没有力气了吧。”真人另一只手抓着吉野顺平的喉咙，不让人逃脱，“等你的灵魂开始疲倦、克制不住意识时，就会体验类似于死亡的感受。顺平想要理解灵魂构造的话，就得多体验几次濒死感受才能变强呢。”
“咳咳……”吉野顺平没有挣扎，抬起手按住真人的肩膀，而后靠向对方，“死……我已经不知道死了多次了……”
这点痛完全算不了什么。
溢出的咒力爬上真人的手臂，留下了黑色斑点。
手臂上的烧灼感令真人意外，“原来你的咒术是用毒啊，但这种毒也会伤害你自己吧。”
吉野顺平拉住那只手不让对方挣脱，他向前走着，用身体圈住真人的手，腹部的开口越来越大，他看见咒力爬上了自己的身躯，爬上了真人的脸。
好烫。好痛。好恨。
“顺平，你一直都很恨我吧，那就不要掩饰你的恨。”真人露出恶劣的笑容，人类的恨意令他觉得可笑，却又能令他变得更强，“你待在我身边另有理由吧。”
“咳咳……”
“果然你是咒术师那边派来的人吧？没关系，说实话我也不会杀了你，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咳咳……”
吉野顺平吐出鲜血，浓稠的血液没有一丝血的味道，只有青草气息萦绕在鼻尖。他拉扯真人的衣裳，带有毒素的咒力侵蚀着皮肤，也溶解了衣服。他触到真人的皮肤，血和咒力在上面落下了短暂的疤痕。
“想要杀我的话可要用尽全力才行啊。”真人露出兴奋的笑容，战斗可以让人变强，这两天的吉野顺平总是畏畏缩缩谋划着什么，他想要激发对方的战意。
“真人……”吉野顺平艰难开口，愈合的伤口总是一次次被真人撕开，消耗太多的咒力令他没法迅速愈合。
真人笑出了声，“来，攻击我吧顺平，感受你的恨意，感受这份痛苦……”
吉野顺平睁着眼，漆黑的双目像是井底的死水，他艰难地开口。
“真人……你是怎么……感悟到死亡的……”
真人止住笑容。
吉野顺平搭上真人的脖颈，倚靠在真人的身体上，咒力慢慢回升了一些，他又问：“你让人杀了你吗？”
真人忽然看不透吉野顺平的想法。
“你是怎么体验死的……”吉野顺平重复问着，几乎是凭本能说话，“明明之前杀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会感到痛苦……是谁……是谁让你……”
让你感受到了濒死的痛苦？
真不甘心。
现在的他无法令真人感受到这些痛苦，现在的他只能任由真人随意摆布。
那位让真人感悟死亡的人一定很强大吧。
那个人竟然让真人感悟到了死亡。
凭什么是那个人？
明明他比谁都了解真人，明明他知道真人的全部，明明真人此刻的灵魂都是他塑造的。
凭什么那个人能够随意地对真人进行实验呢？
手被毒素侵蚀，连带着真人的皮肤也开始腐烂，从脖颈到肩膀，最后停在胸口处。毒融化了柔软的血肉，他探进去握住了那只跳动的心脏。
“真人……”他对上真人不解的神情，颤抖地笑出了声，“真人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一只手捏碎心脏，另一只手抚上真人的面容上，轻抚着上面的缝痕。
“真人你啊，应该被我杀死……”
真人下意识将吉野顺平撕裂，对方残缺的身体散落在草丛中。
吉野顺平残留的上半身挂在他身上，那只刺入心脏的手没有抽离，阻碍了伤口的愈合。停在他脸上的手慢慢滑落，穿过头发时带走了几根发丝，而后那只手像死物一样垂了下来，跟着吹来的风同杂草一起摇曳。
真人没有推开怀里的人，感受温热的体温变凉也是一种乐趣。
不过更有趣的是看对方愈合的过程。
毒素浸入草地，绿叶泛黄枯萎发黑，与血肉和布料融为黑色的血水。
风带着绿叶盖过这些污秽，停息时地面上只剩下腐蚀殆尽的布料。
42
吉野顺平睁开眼，脚上的刺痛令他清醒，混沌的大脑开始运转，手上传来被什么东西包裹的温热触感，他的手还抓着真人的心脏。
他抽出手，真人的衣服被毒素侵蚀了一大片，阳光照在健硕的肉I体上，他想要后退，真人直接抱住他飞向半空。
贴着温热的皮肤时，他才发现自己一I丝I不I挂，真人直接揽住他的腰迅速飞行，耗尽咒力的他没有力气挣扎，任由身躯紧紧贴着真人。
耳边传来平稳的心跳声，他的身体贴在真人柔软的胸膛上，酷似人类的体温与皮肤刺激着他的灵魂。
他们在肌肤相贴。
意识到这一点时，吉野顺平的思绪瞬间炸开，他当即唤出淀月把自己包裹在里面，让淀月带着他回到桥洞。
真人停在半空，见对方没有逃跑的意思，他罕见地露出懊恼的神情。
完全不明白吉野顺平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