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疯狂生根发芽，扎进心底，第二个钟烨丝毫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剑刃如风如虎，步步紧逼，钟烨脑子乱得像糨糊，耳边嗡嗡作响。对阵最忌心乱，心一旦乱了，攻不成势，防不成法，很快就会溃不成军。

“再躲！”

金雷红火混合少年人的怒气，势不可挡，钟烨往旁边避开，轰隆一声，原先那处地毯烧出一个大洞。桃木剑气如影随形。

他像是傻了，呆呆地望着那处大洞，毫无防备。

第二个钟烨眼中划过一抹诡异红光，狠狠劈下！

意料中的刀剑捅破皮肉的闷响没有传来，反而是同样有力的阻截。

他瞪大了眼睛。

“我想起一件事，我的雷火只伤鬼魂，不伤死物。”

钟烨抬起头颅，唇角勾起微笑，眼眸如阳光直射下的袤远冰原。

奋力一蹬，金色剑光挑破对方喉咙，洒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流窜的鬼气。

一剑毙命！

钟烨居高临下地俯视扭曲破碎的自己，那漩涡样的眼睛中满是惊愕，他笑道：“别这么惊讶，刚才骗你的。蠢货。”

走廊景观第四次崩塌，随着接连不断的咔嚓声响，一丝光芒照进这片潮湿阴暗的领域。

与此不同的是，这次，脚下的地毯软化，他坠进其中，睁着眼，任凭不知名的液体物质将自己包裹，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感。远处有白鬼气急败坏的嘶吼。

他很想闭上眼睛，但仍坚持着上游，直到能够畅快地呼吸。

然后听到遥远的急切的人声：

“他怎么样了？”

“不知为何，仍在昏迷……您别急……”

钟烨从混沌中惊醒，倏忽坐起来，冷汗涔涔，输液架被牵扯得哐当哐当响，吓了旁边的人一跳，王意山十分惊喜，慌忙按住他渗血的针眼，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毕竟是挚友的好侄子，万一在他这出了意外，缺胳膊少腿，那真没脸再交往了。

钟烨摇头，视线顺着输液管往上，看见了手臂上雪白的绷带，稍微挪动一下胳膊，仍隐隐作痛。

他劈头就问：“王叔，请问这别墅里有没有古董？”

王意山轻轻摇头。

没有？钟烨蹙起眉头。

却听见一声忧心忡忡的叹息：“小烨，这件事你还是别掺和了，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我没法向你伯父交代。”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昨晚，一个小时过去，钟烨不见踪影，他带人去找，见钟烨双眼紧闭，面无血色，倒在二楼走廊不知生死，血流了一大片。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他再次涉险。

经验丰富的和尚道士都解决不了的大鬼，就不要难为一个未出茅庐的小天师了。

刚才给钟知行打了电话，无人接听，重复了几次都是“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得不到钟知行的回话，更不敢放任钟烨冒险。

钟烨目光炯炯：“王叔，你告诉我吧，我有办法。”

王意山道：“你先好好养伤，再躺一会儿吧，厨房炖了鸡汤。”

说着便要离开。

他没有否定，说明大概率真的有。

钟烨哪能让他离开，一使劲，差点撤掉手背针头，急道：“那，您带我去看看，可以吗？不然我在这里也不踏实啊。要是真发现了什么，您以后找其他人处理，也有个头绪。”

王意山无奈地叹了口气。

钟烨见事情有转机，急道：“我不乱跑，就看看，您让我走我就走，王叔，我保证。”

过了片刻，王意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早就听说，你这孩子和你伯父一样倔。”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凡是有点权势的人家，总会收藏几件古董，既显风雅，又有实际利益。

一行人上到阁楼，站在拐角处的房间前。这间房间设计隐蔽，很难发现。钟烨也是之前看了地图，才知道这房间的存在。

王意山开了门，四四方方的空间内，昏黄的灯光像油一样均匀流淌，几件古董或是陈列在木架上，或是安置在软布里，都散发着幽幽的光泽。

王意山道：“这里只有这些。”

征得同意后，钟烨一一走近这些古董，屏气凝神，近距离打量。他是天师血脉，见过的珍奇宝物不在少数，眼力极好，一圈下来，看得出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宝贝。

白鬼擅长制造幻境，附身的古董，大概率与幻境有关。

他果然在架子底部发现了一个青瓷枕，当即警戒心大起，指尖夹住怀中的符箓，做好了准备。

可没有异常。

钟烨不死心地察看其他古董，结果如出一辙。

据目前推测，白鬼白天的藏身之处应该就是这些古物了，就算他刻意隐藏鬼气，多少也会留下点蛛丝马迹，但事实偏偏相反，房间内古董没有任何异样，鬼气还没有走廊上的重。

不在这？

不在这里还能在哪？

钟烨皱起眉头，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想不出来；那壁厢，王意山见他表情，猜出了七八分：“小烨，你可看清楚了？有什么不对？”

钟烨眉头紧锁，缓慢地摇了摇头。

“既如此，还是回去休息吧。”王意山平声劝道。

钟烨很想拒绝，但他知道不能再给王意山添麻烦，就点了点头：“谢谢王叔，麻烦了。”

直到躺回床上，心里还盘踞着一丝不安，他仔细回想白鬼的一举一动，两人交锋的每一个细节，却一无所获。

白鬼，就像一朵轻飘飘的蒲公英，无声无息地藏在了别墅某处，任他绞尽脑汁，全然徒劳。

如果现在找不到，那晚上白鬼气焰只会更旺盛，两人已经交过手，白鬼清楚他的套路，他却不清楚白鬼的招数，之后再想要消灭，难上加难。

他想得头疼，干脆扯过被子蒙住脑袋，睡觉。

在沉入梦境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出了不对。

做梦的人应该是没有意识的，但他现在很确定自己在做梦，脚下是一片平滑如镜的水，泛着微蓝，连到远处漆黑的边界。万籁俱寂，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

潮湿阴暗的环境，与幻境第四次破碎时极为相似，他几乎在瞬间确定，自己又一次堕入了白鬼的幻境。怎么进来的？他没有接触任何可疑的东西，那只剩一种可能——梦。

他做了梦。

白鬼竟然控制了他的梦。

这时，脚下的水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鱼群上浮，一低头，一大片阴影正越来越浓，他抢在接触到阴影的前一秒，一个后跳，脚还没落地，咔嚓咔嚓，水面发出破碎声音，一大团黑乎乎的触手从里面挤出来。

不对，不是触手。

是黑色鬼气凝聚成的实体。

钟烨想要拔剑，却摸了个空，再去摸符箓，也摸了个空，他的武器居然不见了。

这里是白鬼的幻境，看来是白鬼动的手脚。

鬼气似乎察觉到他的难处，张牙舞爪地逼近，像是某种活物，一张一缩，散发着类似沼泽深处的潮湿腥气。

有点麻烦了。

脚下的水面突然爆裂，纵然他闪得快，也差点被纷涌而出的鬼气蹭到，预计落地点的地方也发出炸裂声响，钟烨早有准备，凭借自小训练出的敏捷反应，在空中骤然转身，落到另一个方向，脚尖刚着地，又是哗啦一声响，只好再次腾跃起身。

那鬼气明显是要置他于死地，水面破碎声接连不断，数不清的黑气像岩浆一样喷薄而出，钟烨再厉害，也没长翅膀，不能一直停留在空中，险险几次着地，都如蜻蜓点水，即使这样，还是被鬼气划伤了衣角和脸颊，而随着时间流逝，他迟早无立锥之地。

他觑了一眼下面，千疮百孔的水面下面不知藏了多少鬼气，宛如沸腾的水，咕噜噜往上浮，将原本发蓝的水侵蚀成黑色，与边界融为一体。

一旦跌落入水，那就完了。

钟烨趁着身子腾空的间隙，举目远望，除了黑气与水面，什么都见不到。

鬼气几击不中，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整个幻境似乎都在隐隐晃动。

钟烨叹气，这白鬼是铁了心要杀他了。

眼见鬼气就要缠上来，而这次他已经没了躲避的空间，猛一挥袖，一道白光闪过，硬生生将浓密的鬼气划成两半。

半空中多出一盘半透明的法阵，细小的符文泛着特殊光泽，流动不止，钟烨落在法阵中央，脚底接触到的符文冒出浅淡的金色。

一方雪白的玲珑物事在空中转了一个优雅的弧，最终悬在钟烨张开的掌心上，竟是一块玉印。

刚才，钟烨发现自己手腕上还有输液的针眼，说明身处幻境的自己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现实中的一切，也理应同步过来，包括所有法器。

白鬼见过钟烨使用佩剑和符箓，所以用某种手段让它们消失了，但他没有见过钟烨的玉印。

玉印蕴藏的法力很强，使用起来有些吃力，钟烨本不愿用，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了别的办法。

他不确定白鬼能否在幻境中直接变没自己的法器，如果真那样就太糟糕了，他不敢耽误，催动玉印，几条银白的光带从法印中伸出，交相错杂，越伸越长，简直覆盖了水面上的全部空间，然后，光带开始相互靠近缠绕，组成一个四方形状，结合处亮起淡淡金光。

鬼气像是遇见了克星，畏缩不前，钟烨隐约间又听到了白鬼的咆哮。

他眼观鼻鼻观心，沉声道：“镇。”

轰隆一声，玉带如玉印，重重压下，幻境根本承受不住这等威压，一阵乱响，水面翻起波浪，震动以钟烨为中心向四周急剧扩散，他独立在阵法盘上，闭上了眼睛。

熟悉的液体感将他包裹，四周的世界咔嚓咔嚓地碎掉，白鬼的号叫由近及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心翼翼的男声，最终压过了其他杂音：“钟先生，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