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烨试着伸手，见元玉并不抵触，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块空白，新生的皮肉比想象中的更柔软，还摸到一小道撕裂产生的伤口，已经愈合，疤痕有浅浅的凸起感。
“谢谢。”
钟烨轻声道，一抬头，发现元玉已经困倦地睡着了，没听到他的话。
“在沙发上睡会着凉的——算了。”
钟烨进入卧室，拿了条毯子出来。
元玉睡相安静，尾巴绕在腿边，流转着清澈的青光。三花伏在他臂弯，呼呼大睡。画面温馨又柔软。
钟烨给他盖上。
据说宿醉的人会忘记醉酒时发生的事情，钟烨不确定真假，第二天元玉从沙发上醒来，眼神仍带着点宿醉后的无力，但十分清明。
他掀开毯子想站起来，才发现毯子下窝着一只三花，睡得正香。于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三花，离开沙发。
钟烨从楼下买了早餐上来，一推门打了个照面，他道：“昨晚的……”
说到这里就停住，观察元玉反应。
元玉看起来很疑惑：“怎么了？”
钟烨把早餐和碗筷摆好：“真忘了？”
元玉仔细思考片刻，一板一眼道：“忘了。”
不像撒谎，纯粹是陈述的语气，没有半点发问追究的意思。瞳孔也恢复了人类的圆润。
钟烨笑道：“你昨晚对我说，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闹腾了。”
元玉漠然：“绝无此事。”
“行，来吃饭。”
吃过饭，钟烨拉开冰箱，发现家里剩的食物不多了，决定去超市一趟。当然要带上元玉。
半小时后。
距家最近的商场内，天花板上的暖气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人群嘈杂声混杂着轻柔的背景音乐。各种商品琳琅满目。钟烨拎着购物袋，从过秤的地方回来，一眼看见停在生鲜区的元玉。
他随口问：“看什么呢？”
元玉转过头。他身量比钟烨矮些，黑色大衣穿在身上略微偏长，脖子上的围巾捂得严实，几乎遮盖了小下半张脸，更衬肤色白皙。
修长的指尖指着水箱玻璃：“鱼。”
“想吃？想吃给你买两条回去。”
钟烨说完扫了一眼贴在玻璃上的价格，顿时，浑身跟被雷劈了一样，看了三遍才不敢置信地收回视线，干笑道：“我刚刚没说话。”
“没想吃。我在听它们说话。”
“它们说什么？”
“它们说害怕我。”
指尖碰到玻璃壁，周围的鱼瞬间摆尾乱窜，空出那块地方。
带着白色围裙的柜员小步跑过来，手扫过满柜台的冷藏鱼冷藏肉，笑脸相迎：“哎呀二位，要点什么？看看这带鱼，这鲫鱼，这石斑鱼，溜光水滑，今早刚运进来的冻货，新鲜着呢！”
元玉只扫了一眼：“撒谎，这鱼都死三天了。”
钟烨连忙将他挤到身后：“割块牛肉，对，就这块。”
暗中用胳膊轻轻肘了元玉一下，叫他别乱说话。
不知道柜员听到元玉的话没有。钟烨觉得他听到了，因为切肉的时候声音很大，刀刃与砧板相撞，发出咚咚的声音，好像在切人。
等割好了肉，钟烨接过塑料袋，就一个转身的功夫，元玉已经不见了。
张望一下，在甜筒机子前发现了元玉。
他慢悠悠走过去：“想吃？这么冷的天，你还吃得下？”
元玉不说吃也不说不吃。
那就是吃。
钟烨对店员道，“来一个，奶油味的。”
三分钟后，元玉心满意足地跟在他身后吃冰激凌。
有零食吃的他明显安分了许多，松开围巾，露出下半张脸，只顾着舔奶油，跟在他后面，不再乱跑。
“好吃吗？”
“勉强入口。”元玉轻哼一声。
钟烨笑道：“这样啊，本来还想再买一个来着，既然不是很好吃，那就算了。”
他本意是逗元玉玩，谁知对方把冰激凌递了过来：“你吃。”
在龙族的行为语言中，分享同一份食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人类看来，吃同一个冰激凌，好像...有点奇怪。
钟烨道：“不了吧。”
元玉一板一眼道：“它化得很快。”
这倒是实话，商场里开着暖风，元玉吃得慢，顶端的奶油已经有了融化的趋势。
于是钟烨凑过头去，咬了一口外面的棕色脆皮。元玉的脸容在视野中放大，冰蓝色的眼眸宛如深湖的静水。
唇齿间漫开巧克力的醇香。
“好吃。”
路过抓娃娃机，元玉忽然停下步子，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玻璃柜里的毛绒玩具，钟烨一看，来了兴趣，他自小抓娃娃就有一种天赋，一抓一个准。他对毛绒玩具本身并不感兴趣，抓到的都送了女同学或邻居妹妹，后来实在没人送了，渐渐也就不抓了。
钟烨将购物袋放在地上，撸起袖子：“叫哥，给你抓一个。”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答。
钟烨不以为意，走到机子前，当啷一声投币，扣住操纵杆。
机械爪子移动到某处，他毫不犹豫的地往下一压，吱——爪子精准地抓起一只丑萌丑萌的蓝色胖头鱼玩偶。
钟烨心满意足，从出口抓起胖头鱼，那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格外逗趣，塞进元玉怀里：“挺像你。”
见元玉没动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问道：“怎么了？看傻了？”
“为什么要我叫你哥？”
竟然在纠结这个问题。龙的脑回路真是与人不同。
元玉微蹙眉头：“我和你没有亲缘关系。”
钟烨道：“人类社会里，不一定是有亲缘关系才能叫哥，比如年龄大，能力强，让人信服，别人就愿意叫他一声哥。”
“哦，”元玉眨了眨眼睛，“那你叫我吧。我比你大，还比你强。”
钟烨有了一种上套的感觉。
他知道元玉薄脸皮，出其不意地凑上去，靠在他耳边，声音故意拉长：“哥。”
元玉瞬间拉开距离。
“跑什么，不是你让我叫的吗。”
钟烨故作无辜，追上去缠着他不放。
元玉抱着玩偶，不回头也不搭腔，只有耳尖逐渐绯红。
两人忽快忽慢，像幼稚园追逐嬉戏的小孩，直到商场门口，元玉猛然定住步伐，歪头看他，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你袋子没拿。”
“靠！”
十分钟后，两人大包小包从商场出来，顺着林荫小路往前走，旁边有一条河，不远处有几个少年捡石头打水漂玩，钟烨又有了兴致，撂下塑料袋，撸起一边袖子，在地上寻觅一会儿，捡起一片薄薄的小石片，抬手往河面上一抛。
啪，啪啪——
石片接触到水面又轻盈地弹起，一连打出八个水漂才沉进水中。
那边少年发出阵阵惊叹。
钟烨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怎么样？”
“一般。”
元玉上身不动，抬脚踢了一片出去，石片如蜻蜓点水，直接从岸这边打到了岸那边。经过的水域留下极其浅淡的青蓝色灵光。惊叹声更大了。
“你作弊。”
“这是天赋。”
走回小区，正逢邻家大妈提着垃圾下楼，热情问道：“小钟下班啦？”
邻居们并不知道钟烨的工作，下意识以为他是普通白领。
钟烨笑道：“是啊，姨要出去啊，这天可真冷。”
“我这不扔个垃圾去，顺道买点菜，”大妈看见了身后元玉，惊奇道，“呀，这是谁，家里来客人了？小伙子模样真俊。”
“我亲戚，来家里住几天。”钟烨想起元玉的话，补充道，“我表哥。”
“小伙子就是时髦，还带美瞳。”
钟烨点头应和，心里憋笑。
上了一楼，回到家，刚进门，他就学着大妈感叹的语气，重复道：“呀，小伙子真时髦，还带美瞳。”
刚说完，就被元玉的尾巴抽了一下，力道不重，比起报复更像是警告。
钟烨抱着腿嗷嗷大叫：“好痛好痛，腿要断了！”
元玉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钟烨添油加醋：“你以为我们凡人都和你一样是钢筋铁骨很抗打吗，这么来一下子谁都受不了啊！”
元玉眼里泛起货真价实的愧疚，跟着蹲下，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嘴唇动了动，钟烨抢在他开口道歉之前，突然展颜笑道：“其实没受伤。哥。”
元玉先是一愣，随即，尾尖流转起波动的蓝光，钟烨眼疾手快，在雨滴倾盆泼下的瞬间，夺起玄关处的伞撑开。
他看着流满玄关的雨水，装模做样地叹气：“这样早晚会被楼下投诉漏水的。”
元玉道：“活该。”
但那些雨水落地后没有往墙角溢流，而是神奇地聚到了一处。钟烨拿拖把拖了两下，就清理干净了。
他兜里什么东西动了动，青白色半透明的井中鬼飘出来，卡在两人之间，看看左又看看右，阴阳怪气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钟烨道：“你什么时候出来都不是时候。”
说着，掏出符箓方块，觉得放到哪里都碍眼，正巧看见小白，蹲下来招呼它：“来。”
井中鬼大怒：“小子，你敢！”
小白看见井中鬼凶神恶煞，不敢掺和，飞快地溜走了，钟烨就不紧不慢站起来，随手把方块搁在茶几上。
井中鬼大叫：“岂有此理，你竟然如此轻视我！当我是件破烂吗，随随便便就扔在这犄角旮旯！”
他滔滔不绝，大有说到世界末日的势头，所幸魂魄虚弱，不能在外面久待，发泄一通就缩了回去。
此时不到中午饭点，元玉拿了袋猫粮喂小猫，小花一边蹭他腿脚，一边喵喵叫，身子要软成一滩水了，小黑非常冷酷地蹲在一边，尾巴盘在前爪上，等待人类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