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了一步,给莫降石起来腾位置。
莫降石轻笑两声,一只手撑地,借力起来,另一只手不忘护着散了花瓣、一副凄惨模样的花束。
他的笑异常温柔,但说实话,景井不太喜欢这副笑容,这通常意味着莫降石理智抽离了。
莫降石被评为有名的风流人物,但与他名声恰恰相反的是,他为人理智。
哪怕情感上涌动不已,他亦有分寸,有礼貌,除去几个月前极光事件的恶意报复下的送花事件,其余时刻莫降石都尽量低调,告白时总选在人少的地方。
不然这几个月的追求下来,景井和莫降石的事怕是会传得人尽皆知,供人饭后闲谈。
“你又拒绝我了。”笑容依旧在,莫降石不愿把笑脸下的悲伤传递给景井,他带着点抱怨意味,调侃着。
可莫降石的表情分明和落了泥水的花一样惨淡。
惨淡的如同褪色,甚至没多少掩饰,十分明显,不过莫降石自己没发现这点。
他如常的话语证明这点。
景井手指颤动,他指着一旁的高楼:“先去里面避雨吧,还有你的伤也要看看。”
莫降石点头,两只手将花捧到景井跟前,笑眯眯道:“你帮我拿着吧。”
见景井犹豫,莫降石补一句:“我受伤了,先帮我拿下吧。”
景井接过了。
收下莫降石的花,景井和他肩并肩迈入高楼。
景井感觉得到莫降石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放慢脚步,陪着莫降石,心中惊疑。
他总觉得莫降石状态不对。
忽然出现,不停扬起的笑,还有此时此刻虚浮的步子,哪哪都不对劲。
他们找到医务室坐下,工作人员不在,好在莫降石的伤是跌倒所致不算严重,景井找到创可贴,递给对方。
莫降石还扬着笑,两只手抓着病床床单,眼睛比刚刚还要亮,亮得吓人。
景井察觉到古怪,手在莫降石眼前晃晃,莫降石还是呆呆的。
景井用手背试一试莫降石额间温度,眉头微皱。
莫降石额头很烫,烫的吓人。
莫降石眼中含雾,提不起精神,整个人蔫蔫的,但景井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会亮晶晶,格外兴奋,反而显得正常。
可脑子里越搅越乱,温度持续升高,莫降石的体面保持不住。
没什么理智的他,面对景井用手测量的行为,第一反应是凑上去蹭。
他伸着脑袋,一股脑把自己投入到景井的掌心,眯着眼用脸蛋蹭蹭掌心。
发烧阻碍了莫降石思考的能力,不久前摄入的酒精麻痹了莫降石的警惕心。
他这一烧,好像回到了少年时期。
那个肆意妄为、任性随心的少年。
只计较自己的高兴,哪里管别人的心情。
热情之下,景井要逃,他便不爽地垮下脸,两只手抓着对方的手腕,禁锢住对方,将他扯过来,压倒在床上。
景井惊魂未定,一只手被莫降石压在床上制住,几次试图坐起无果。景井目光错乱,眼镜歪下鼻梁,衣领大张,本来遮住眼睛的长刘海被拨开,一张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他一时间竟是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人捉到手上,莫降石分外得意,乐不思蜀地笑。他跨坐在景井腰间,空出的手揉搓景井头上的毛发。
头发揉的蓬松,莫降石撅着嘴,歪头若有所思。
景井思维回笼,羞耻感至上心头,努力使劲,分毫不动,他回看莫降石的脸,发觉对方在沉思,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果然,莫降石眨眨眼,嘴角勾起笑,手指轻点额间,掀起星点痒意,扰得景井连连眨眼侧目。
莫降石笑盈盈,手中不断,顺势而行,勾走了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他随手一扔,没等景井开口反抗,莫降石塌下腰,脸靠近景井。
在景井迷茫又紧张的神情里,莫降石露出灿烂的笑。
“每次我看你的时候,你都要扭头,”莫降石先是用格外幼稚的语调抱怨,声音却逐渐温柔,“我还没有好好看过你的脸。”
“眼睛、鼻子、嘴巴……”
莫降石用双手捧起脸,每说一个部位,大拇指就朝着那里,认真地去触碰,去感受。
“嗯,”莫降石手指触及唇部,干涩起皮的唇尖,还有外面柔软的唇,他一点点地临摹,喜悦地笑,“好漂亮。”
“我挺喜欢。”莫降石低下头,额抵着额,眼含春水。
“不过,”莫降石顿一顿,奇怪不解:“为什么这么烫啊?”
莫降石双膝跪在景井腰两边,手捧着脸,两具身体格外相近,心跳声相互鼓动,听得一清二楚。
而他的双手掌心,景井红着脸,眸子暗色涌动。
病床边没有病友,医护人员不知是偷懒还是有事,也没在医务室守着,室内寂静一片,于是妄图掩饰的呼吸和心跳心虚地跳得更快,更为明显。
他躲不过对方呼吸打出的气,争不过对方的力气,吵闹又安静的环境里,景井闭上双眼,不去看和想。
莫降石眼皮沉重,热气充斥脑海,他的精神萎靡,要不是对景井的好奇和探究撑着,早就睡晕。
面对逃避的闭眼,莫降石困倦地盯了片刻,没有追究。
他仔仔细细将景井的脸看了一遍,表情越发委屈。
强睁着眼,莫降石跨坐在景井腰上,腿部大部分力撑着身体,与景井保持着微妙距离。
“好奇怪……”莫降石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道,“明明在眼前,为什么是空荡荡的?”
这句话让景井猛得睁眼,对方失神的眸子倒映在他自己的瞳孔中,景井一震,他缓缓开口:“莫降石,你痛苦吗?”
莫降石疲惫不已,听见这话时,却来了点精神,眼睛短暂聚焦:“对,好像是这样,我会痛苦。”
“今天,我突然开始痛了。”
和告白不断被拒绝的窘迫以及束手无策产生的退意无关,那是一点点从心尖蔓延开来的刺痛,微不足道的痛。
明明微不足道,但莫降石总觉得比发烧还要明显,绕在心尖难以释怀。
“为什么呢?”莫降石喃喃自语,他身体放松,意识模糊。
莫降石上身歪倒在景井身侧,闭上眼睡去。
身下,景井半边身子被压住,他扶着莫降石的肩,慢慢将自己抽出怀抱,脚踩地板,来到床下。
莫降石闭着眼,脸压着床单,发出微小的呼吸声。
景井给他处理完伤口,盖过被子,掖好被脚,靠着床边一点点蹲下。
“行不通啊……”景井自言自语。
如果说,充斥着蜜糖的喜欢,还能挣扎,这种带着痛的喜欢,他怎么办?
他哪里有权利去剥夺?
景井揉揉脸,从地上捡起眼镜,蛛网般的裂痕显在镜片,景井叹口气,无奈收起眼镜。
他去接了热水,给莫降石擦擦脸和手,用手重新试试温度,依旧滚烫。
恐怕,这一天将拉得很长。
如墨的黑涌上天空,夜色已至,凉寂的风吹打窗玻璃,景井关上窗户,将凉意隔绝。
屋内,莫降石安然入睡,异常滚烫的脸颊消减几分,只剩下睡在被窝里生出的温暖,熏得脸热热的。
景井换下盖子额头上的毛巾,感知到体温正常,舒一口气。
他本来打算找人来照顾莫降石,思量再三,还是留下了。
帝休木改造下的身体很难生病,莫降石发烧需要的恐怕不是专人照顾,而是解开心结。
他们要谈一次。
景井先前总是逃避,他躲着莫降石,不愿意和对方产生关联,就怕关联后莫降石会误会,更加难以割舍。
可如今,到了不得不谈的地步。
景井借了房间角落的椅子,坐在桌角,拿了本书,安静地守候。
他一向直拧,决定了就要执行。
冷白的台灯光,不算扎眼,微小的灯光只照亮了一方小角。而另一端,莫降石熟睡着。
于是,莫降石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默默守护他,眉眼舒和的景井。
很漂亮,莫降石脑海里只来得及浮现这一个念头。
面对莫降石时,景井天然有一种抗拒表现,哪怕是头一次见面,莫降石也感觉景井是绷着的。
可台灯下,被照耀着、安静阅读的景井,嘴角趋于直线,却十分松弛,眼神迟缓,缺少了眼镜遮挡,还能看见圆润眼珠子里倒映的光,相当好看。
不知是不是莫降石的目光太过灼人,景井有意识地转过脸,看向病床那方。
莫降石立即精神,正要摆出笑脸来打招呼。
就看见景井回眸瞬间,自然扬笑。
在眸子映出莫降石的那刻,先于视线相,先于意识,景井笑了。
但那只是昙花一现的笑,景井意识到达时刻便消散,如同黑夜的梦影。
莫降石眨眨眼,没看清,怔愣住。
镜花水月?
不是吧。
那笑容理所应当,莫降石甚至一刹那生出妄想,觉得这才是景井本来的面目。
“莫降石,”景井戳破乱飞思绪的泡泡,将他拉回现实,“你还好吗?”
景井走近,轻声询问:“体温应该降下来了,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需要我去叫医师吗?”
“不……”莫降石被关切打得措手不及,“一切正常。”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莫降石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