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摊后的老先生手捏一串铜板,哗啦作响,笑眯眯答道:“有缘者不收钱,老夫瞧你面善,应是逢过大机缘之人,来。”
他把签筒放到晏困柳面前:“小兄弟抽一签。”
晏困柳细看了看,没从那人面上瞧出恶意,便应好拿起签筒,摇了摇。
当啷——
一支红木签掉出,他定睛一看:“……”
大凶。
“诶呀,”老先生顺了把他油亮的胡子,叹惋一声,“善心反噬之兆,寡断引灾,但不如此行事又祸及自身性命,此劫已降,难化、难解……小兄弟,命中无缘莫挽留,能相见已是万幸,到时候记得要想向前看啊。”
晏困柳那点迷信兴头登时被这段话浇灭七分,看着那大凶二字,不太信邪:“方才手不好,老先生,我能再抽一签吗?”
老先生爽朗一笑:“卦出便不会变,你再抽,那就是下一卦了。”
晏困柳还是坚持拿起签筒,摇晃起来。
又一只红木签当啷掉在桌上,他却未及瞧,肩膀就被人碰了下。
他当即回头,目触一道熟悉身影,微微睁大了眼:
“仇欺雨?”
这人不应该还在巽风弟子院里呢吗?怎么突然闪现这里?
他那一眼又瞥见攻略目录,看到个不可思议数字。
仇欺雨:0%。
竟不是负数了!什么时候的事?
面前男人换了身月白劲装,玉带高束马尾,亮色压下眉眼阴鸷,多了分洒脱贵气,苍白修长的手随意搭在腰间剑柄,打眼一瞧,倒像是哪位名门正派出来的真君子。他神色自若,扫了圈这摊位:“嗯,做什么呢?”
晏困柳内心还在想那0%,面上如常:“算卦。”
“这种三流伎俩,也就唬骗下你这样的冤大头了,”仇欺雨懒声,“别没脑袋的,他人说什么都信。”
那老先生视线在二人之间游走一番,被骂骗子也还笑眯眯的:“小兄弟,这位是……你朋友?”
“……”冤大头晏困柳微笑,“不,我仇人。”
仇欺雨微不可见地挑下眉,没说话。
“那你这位仇人可特殊,应是千年天煞之相,命途坎坷,不过好在已过了大半,现下只余情关,吃尽痴嗔妒恨,呕心镂骨也将错过一世……”
老先生相着其面,摇头啧啧两声:“通俗点讲,以后这位的夫人呐,死得早,可惜可惜。”
“……”
闻言,仇欺雨也不看身旁人了,缓缓转头,危险地眯起眼。
“诶!”
晏困柳只见那签筒被一掌震碎,惊呼一声,忙上手阻拦要掀摊干架的人:“仇欺雨你干嘛!不爱听你也别动手啊,你刚才还说信这个的都没脑子……”
“仇欺雨!”
仇欺雨冷道:“此人枉口诳舌,鬼话连篇,放任下去,不知还要再骗多少人。”
“诶这位小友,”老先生往后仰去,还在悠悠念道,“忠言逆耳,老夫行卦多年,讲话可都是有所依据的,从不言假,砸摊可以,莫砸老夫真字招牌……”
晏困柳眼见某人脸愈黑:“……”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犟嘴了啊喂!
他紧紧拽着仇欺雨的手臂,几乎是半抱住了人,好容易才扯住,嘴上安抚着好了好了以和为贵我们走吧,拉着人转身时,还悄悄往老先生摊位上放了锭银子——算抵那签筒的。
仇欺雨则臭了一路的脸,不过晏困柳早已习惯他这副死人脸,自说自的:
“这里竟然也有卖纸鸢的,瞧起来不错嘛,嗯,那是什么,花花绿绿的……对了,你突然怎么来这儿?”
某人臭脸归臭脸,还是会答话的:“领命下山,去宁郡处理怨鬼。”
“哦,那你是要和我们一同走了?”
“嗯。”
“那你今早怎么不出来?”
“有事。”
晏困柳撇嘴,敷衍。
他走着,微微俯身,看到其光滑如初的手背:“手上的伤好了?这么快——”
他话音未尽,就忽地被人往边上一揽。
身后隆隆车轮驶来,一阵疾风擦过,带起衣袖发丝,晏困柳愣了愣,抬眼只见官家马车飞驰而去。
仇欺雨收手,走到外围:
“走路看路,不要东张西望。”
晏困柳却注意到其手,方才揽过他的那只手垂着,拇指同食指捻了捻,随后伸屈了下,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哦。”又嫌弃他。
他突然没了聊天兴致,安静下来,脚步往外偏了偏,两人的肩渐渐错出一掌距离。
很快,两人走到客栈,彼时裴穆恰好回来,穆凉玉正要出来寻找晏困柳,跨出门槛,一眼看到了人群中仇欺雨:
“仇公子?”
仇欺雨颔首:“穆公子,你们应收到传讯了?”
“嗯,”穆凉玉的确刚收到掌门的消息,望了望,“……你从这边来的,看到困柳没有?”
“这儿呢。”
仇欺雨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正是晏困柳,他内心郁闷,看了眼把他遮个严实的人。
他没有也很矮吧,上辈子有天生心脏病还长到了穿鞋一米八……这世界修仙难道还有抻骨效果吗,这些人一个个儿身长玉立,温师姐都与他同高。
甚至眼下十五六的剪云邀月也要超过他了,可恶。
如此,他们四人在客栈暂时歇脚,次日一早,穆凉玉将收集到的消息简单说明了下:
“我同无心探察了一番,当地大阵阴阳调和,未受波及,且远观东南三百里的南宁郡,阴气也并未十分深重,人烟如常,而怨鬼作祟大多极阴且现凶兆,此事怕是有疑。”
“嗯。”仇欺雨开口,“先且到地再说。”
没睡到自然醒的晏困柳坐在桌旁,及膝青丝又随意扎起——他自然不会束发,就身后那个歪扭发带结都是他努力了三回的结果。他一手托腮,一手蔫蔫地搅着银耳羹,眼睫低垂,投下两小片浅淡阴影,半缕意识还停留在梦里。
但很快,就有东西来搅他的清醒梦——
‘叮!’
晏困柳心脏登时条件反射地一缩:……
‘强制任务更新!请宿主达成以下条件:为裴无心购置一枚香囊,并要求其佩在腰间三分钟,限时一小时。’
他一动,桌上三人目光立刻齐齐聚来,或者说,那些视线本就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仇欺雨及时伸手,托了把那颗往下砸的脑袋,好悬没让某人下巴直接磕到碗沿上。
对面的穆凉玉有些担忧地唤道:
“困柳?”
“嗯、嗯,”晏困柳抬头,清醒不少,“失礼,犯困了。”
买什么东西……香囊?
“要不你再回房休息一会儿?也不用急着出发,距离晏家还有些脚程,你……“
晏困柳忙道:“不必不必,我已彻底醒了,你们正事要紧,不用迁就我。”
“那好。”
穆凉玉便继续道:“信中说,南宁郡眼下已有十三家突然暴毙,不分权贵平民,尸体之眼、五脏、双足皆消失,形容惨烈。”
仇欺雨:“斩三尸?”
修道之人对此再熟悉不过,上尸彭踞居脑眼,象贪婪好财;中尸彭踬居腹中五脏,象食欲□□;下尸彭蹻居人足,象交欢杀生。斩除三尸,便得证金仙。
“嗯,”穆凉玉神色微凝,“斩三尸一向通过吐纳修炼,而那些凡人尸体被如此粗暴处理,不是魔门鬼道便是另有所图……”
晏困柳低头看了眼,方才那一动,他手里的勺子就滑进了羹碗里,他没了胃口,想着强制任务,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到旁边的任务目标,放空。
叫他买一万个香囊都好说,但是让同主角有婚约的裴无心佩戴他送的香囊,这不是典型的炮灰作死行径?
他看着桌边正襟危坐的无情道优秀弟子,仿佛每根发丝散着都拒人千里之外气息,收下意义不明的香囊概率为零——
视线中的优秀弟子忽地侧首,看了过来,泛棕瞳孔清冽,锋芒似剑。
晏困柳一愣,下意识直起身,露出友善微笑。裴无心却目光下移,不知瞧见了什么,抬手叫来了小二吩咐。
然后……他面前就端来了一碗新鲜热乎的银耳羹,新勺子稳稳搁在碗沿:“……”
他盯人看不是这个要饭吃的意思……行吧。
“谢谢。”晏困柳拿勺搅了搅新羹。
裴无心颔首。
“……”
晏困柳见人还瞧,似乎明白了那么一点意思,喝了两口,对人笑了笑。
裴无心收回了目光。
然而他假笑还没放下,又感到另外两道视线。
穆凉玉只是抿唇,掠过一眼便收回,仇欺雨则直勾勾地瞧,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
“……”看看看,一个个儿都看什么看,想喝银耳羹的自己去盯裴无心让他点!
晏困柳干脆装瞎,埋头喝羹,最后实在没胃口,才放下勺子。
他还念着催命的强制任务,待四人整装一出门,他就开始寻找目标摊位店铺,可惜早市大多是吃食,相对午间人流清净,闲碎玩物很少,眼见就快出城了,还没看到卖香囊的地儿。
仇欺雨走在他旁边:“找什么呢?”
“啊,没……”
晏困柳随口答道,视线乱晃,忽地锁定一个方向,眼睛亮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