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聆靠在座椅上平复呼吸，车内没有开灯，一切都藏在昏暗的影子下。

检查完身上确实没有出现伤口，又确认了其他人的状况，他才摘下了防护装置。

许又今拿着关雨眠的通讯器，发出了她一早就编辑好的通讯。

【正在连接中央基地安全部门——】

漫长的提示音过后，电子声毫无感情地宣告：

【连接失败】

“什么情况，”江之聆侧头看了眼，“他们不是说中央基地已经回信了。”

这是贺传声说的，江之聆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中央基地。

屏幕上“连接失败”的字样跳出来后，过来两秒后又自动切换。一般通过私人渠道联系中央基地会进行三次尝试，不过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正在切换第二线路】

【连接失败】

【连接故障已上报】

第二次接通失败的时候，生活区上方的警报装置急促地长鸣起来，加厚的防弹车窗也不能抵御这样的噪音，无需任何说明，中部避难所遭受入侵的程度又上升了。

【正在发送应急通讯】

第三次的通讯申请花的时间格外长。

然而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连接失败】

“这种级别的通讯怎么会断联……”江之聆说着，伸手在电子屏上点了一下。

【正在查询原因——】

在中央基地，研究院是仅次于军方的存在。

关雨眠也是研究院的人，因此她向中央基地求助的渠道比一般人要多，几乎是直接联系安全部门办公室的程度。

如果连她的通讯也没法上传，那只能是中央基地本身出了问题。

电子屏闪烁了一下，跳出一行字。

【中央基地安全部门通告：切断一切外部通讯】

这直接证实了他们的猜测，江之聆觉得不太妙。

人类基地是目前来说最安全的地方，虽然中央基地也经历了几次异变种群入侵，但好歹建立了还算完整的社会体系，是什么让它们主动切断了一切外部通讯？

中部避难所还等得到援军吗？

【是否转为通讯留言？】

许又今按下了确认键，经过了刚才那一遭，他脸上的血色尚未恢复，在惨白的探照灯下显得极其苍白，被骤然抽干了力气似的，他低喘了几声才哑声道：“要联系贺少校吗？”

明乔抬头望着他，乌黑的眼睛扑闪，看起来很是担心。

“也没别的选择了”，江之聆正想问他要通讯器，转头却看见他紧皱的眉，语气一转，“你……怎么了？”

许又今打开了通讯器递过去，又把手伸进那个形影不离的包里，声音还有点虚：“没事……老毛病，你先拨通讯，我找个药。”

江之聆迅速从联系人里找到了贺传声，很快转回目光。

许又今包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台相机、一本相册、一大盒分装好的药，以及一本诗集。

药盒没装满，也许是这段时间许又今吃掉了一些，他没费多少功夫就从里面挑出了自己需要的，干噎着吞了。

另一边的贺传声很快就接通了。

“我正想找你们，生活区现在怎么样？”贺传声说得很快，“避难所已经不安全了，大规模的异变突然同时出现，有些人甚至一整天连门都没出就被感染了，我怀疑他们不是从外部入侵的，而是一早就潜伏在这里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尽量不要和其他不明生物接触。”

江之聆往窗外看了一眼：“生活区也沦陷了。”

“啧，中央基地暂时没法儿派援军，我正在往入城口赶。”

“中央基地怎么了？”

贺传声默了两秒，说：“一样的情况，中央基地里突然出现了异变生物，无差别感染蔓延了整个城区，安全部门现在自顾不暇。”

一时间没人说话，车内蔓延着静默又难言的空气。

“总之状况有点糟糕，必要的时候可能不得不采取一些特殊措施，现在只有你们吗？”

“和明乔，”江之聆道，“关医生被感染了。”

对面隐隐传来轻微的说话声，贺传声平静地应了句：“照顾好她，之后我去找你们。”

挂断通讯后，江之聆的情绪更差了，许又今的脸色看起来没有好多少，半靠在座椅上没开口。

警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车里。

【异变生物入侵程度：58%】

*

夜色深重，四周却无端蔓延起血红色。

贺传声坐在驾驶座上，车轮碾过一地的泥泞，微弱的灯光照着前方并不干净的路，他的嘴唇绷成一条平直的线。

今夜之前，他还以为满目疮痍的中部避难所即将等来增援，他的工作总算有了个好的结果。

而不到一个小时前，他就收到了西区刚补好的防护墙遭到攻击的消息。

“和中央基地保持联系，确保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挂断了来自许又今的通讯后，贺传声对一旁的副官道。

按理说不应该是贺传声自己开车，但是他总是第一个跳上驾驶座，把在废弃城市中艰难穿行的越野开得像山地飙车。副官一脸菜色地抓着安全带，感觉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是。”副官咽了口口水，听到窗外警报声若隐若现地传进来。

贺传声猛甩了一下方向盘，避免跟建筑后的红色光影装上，又问：“现在什么情况了？”

“防护墙还没完全倒，已经通知他们尽快转移了，但是群体内也爆发了几例感染，目前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副官手上接着好几处通讯，道，“中央基地外区基本已经全部沦陷，正在疏散人群进入环线内区，研究院那边派人接手了检测工作。”

贺传声深深皱起了眉。

说话间又传来“滴”的一声，副官低头一看：“中央基地传来新留言了。”

“说。”

他的声音却迟疑了，带着轻微的颤：“由负责人自行判断是否启动自爆指令。”

贺传声这次沉默了很久，直到前方建筑的轮廓逐渐出现，才开口道：“我知道了。”

副官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自爆指令——关于这东西的来源要追溯到一年前，当时的大陆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相似的灾难在无数座城市中一同发生。那时候还存在政府，他们没有办法救每一个幸存者，于是各区的政府做出了决定——建立联合的人类聚居地。

为了确保聚居地的安全，当时用尽了各种办法把幸存者们往各处的暂时安全区赶，随后在全球范围内，对那些已经没有人类的城市进行无差别轰炸。病毒具有高传染性、异变生物具有无法轻易被杀死的特点，在这种情况下，毁灭成了当时唯一的选择。

这项举动几乎是人为地覆灭了人类现存的所有文明历史，以建立各地基地和避难所为起点开始新的章程。所幸不算全无效果，基地建立后人类真的过上了一段平稳的日子，高墙之外仍时不时会出现异变生物，因此旷野上的每个避难所在建立之初就在地下埋了和当时轰炸同样规格的自爆程序，这也是为什么避难所基于原先的城市却并不完全依附那些建筑。

当某地的避难所濒临崩溃之时，这就是最后一道防线。

一如前段时间遭受入侵而全军覆没的南方避难所。

“居然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副官喃喃，“还以为……”

他最后几个字湮灭在风里。

贺传声突然一个急刹。

副官差点没被安全带勒死，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朝前窗看，还没问出口发生了什么，声音壶卡在了喉咙里。

车灯照亮了前方一片区域，一时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无数猩红的、微弱的光点浮在夜色里，巨大的看不出原型的生物发出低吼，正在埋头啃咬着什么，它的体型太大了，尖密的牙齿上渗着藏不住的血迹。

他们与那个生物保持着一段不近的距离，但骤然停下车后，四周就显得太安静了。

啃咬和拒绝的声音就听得格外清晰。

甚至连“嘎吱嘎吱”咬断骨头的动静都一清二楚，残肢碎肉就这么血淋淋溅了一地。

异变生物群的背后就是电子地图上标注的活动区西区，中部避难所目前最西段的防护墙。

高悬于顶的探照灯和警报装置都没了动静，电线杆折了一半倒下来，砸在一栋矮楼的房顶上。

“不用再去了。”贺传声收回目光重新发动，“这道墙已经没用了，回生活区。”

副官还没从那恶心的场景中缓过神来，他从事的多是些善后工作，很少这么直观地遇上异变生物啃食的状况，强忍着压下想吐的欲望，白着一张脸说：“西区也沦陷了，这就是直接传染吗，这也太吓人了。”

贺传声道：“不，和先前的研究结果不一样了，它们以前很少啃食同类的。”

病毒又进化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他们看不到的变故？

“不对，”贺传声，“这表现根本不像进化，传播过程甚至不像病毒感染。”

副官听蒙了：“那是什么？”

贺传声也不清楚。

警报声、嘶吼声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混在一起，贺传声一向是按任务办事，纵然他和异变生物常打交道，却也并不理解它们的本质。

蓦地，他脑海中闪过那条语焉不明的消息。

【有人妄图逆天改命，从根源上获取先机。】

明乔身上的痕迹、关医生所说的实验、中央基地的失联……一切好像又乱成了一团。

还是说那场实验的目的不是单纯的改造，而是所谓……逆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