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和平常任何一个日子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他们在中部避难所短暂停留的小半个月终于到了尾声。

名义上的庆祝聚餐结束的时候还很早，江之聆检查了车辆剩余的能源和物资，以确保能在第二天顺利出发。

生活区的小楼闪着寥寥的灯光，关医生和明乔搭了江之聆的车回来，作为小姑娘后续在中央基地的负责人，她已经提前开始履行职责了。

江之聆对此没有表态，只在明乔瞪着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睛问能不能跟着一起去的时候，非常没有感情地回她不行。

这大概是原定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江之聆和明乔告别，目送她们消失在楼梯尽头，只有在进房间的时候，他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窗外是一片安静而祥和的夜色。

许又今摁亮了室内的灯，低声提醒了一句：“今天早点休息吧。”

良久，江之聆才从窗外收回目光，应了一声。

本来就是来此借住，他们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该带的东西早就提前放到了车上，随时都可以走人。

不过许又今还是把房间简单打扫了一下，江之聆的房间里就滚出几个空罐子。

一连串空罐接二连三发出声响，这让江之聆莫名心虚，还没等许又今说什么，他就抛下一句“我等会儿收拾”，顺带甩上了门。

留下许又今跟几个罐子面面相觑。

他哑然失笑，只在心里嘀咕着瘾这么大。

变故发生在午夜。

电子表上中央标准时刚过零点，楼外电子屏幕上的内容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屏闪。

红色的字体抽搐着跳动，连带着机械音的信号也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最先发现的是负责守夜的哨兵，他正在给中央基地的家人发送即将归队的通讯，信号却始终显示异常。

他一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件事，中央基地以外的地方信号不通畅是常有的事情。

直到不远处轰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被吓了一跳，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正打算进一步探查声响的来源，就听到不远处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震耳欲聋的长鸣响彻整个区域。

这是中部避难所的紧急装置，用于预警异变生物的入侵，由于前段时间遭到了破坏，目前的灵敏性已经大大降低，正等着中央基地来换一台新的。

虽然可能再也等不到了。

尖锐的电子女声划破夜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

【警报——警报——】

【不明生物入侵——】

他立刻严肃了表情，正欲上报情况，一回头却看见轮岗亭的玻璃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新鲜黏腻的血迹。

玻璃窗外，血肉淋漓的异变者暗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半边完好的身体上还穿着和他一样的军装。

*

江之聆觉得他跟中部避难所有点犯冲。

不然怎么每次做好准备临了都会发生点什么事。

警报响的第一秒他就听见了，或者说他那时候甚至还没有入睡。

江之聆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眼，仍旧是一片漆黑的夜景，只有高处的紧急广播一闪一闪亮着红光。

夜晚的风已经开始有些偏凉，江之聆打了个寒颤，回过神的功夫，房间外走廊上的广播也开始同步播报，和窗外远远传来的警报混在一起，萦绕着沉沉的混响。

他披着外套跳下床，推门的时候发现许又今也已经穿戴齐整，正皱着眉听外面警报的动静。

【警报——】

【检测到异变生物种群入侵，已提高应急防护等级至最高级】

“入侵？”江之聆一愣，“为什么会突然入侵？”

虽然他和贺传声的来往不多，但也知道他是个相当严谨负责的人，否则中央基地不会从一群精英中派出军衔最低的来负责救援工作。尽管中部避难所经历了几次变动，局势总归是在好的方向发展，各级的危机逐步解除，跨江大桥也恢复了通行。

如果不是因为太年轻，贺传声归队后升衔了江之聆都不意外。

一切已经开始回归正轨的中部避难所为什么会在夜晚突然遭遇入侵。

而且毫无预兆，防护等级直接提到了最高级。

这也正是许又今在想的：“完全没道理。”

隔离是目前防止被大面积感染最行之有效的方式，因此人们在大陆上建立了各式各样的基地和避难所，拉起了一道又一道的防护装置。

“在中央基地目前的研究里，病毒的传播和感染是无规律的，异变者的智慧程度是几乎没有的。”江之聆的目光移向窗外。

“但是……”

这是中部避难所经历的第二次大规模突袭。

第一次就在他们抵达的几天前，让整个中部避难所的人数十不存一。

许又今说：“比起他们在短时间内又进化了，我甚至倾向于是原先隐藏的部分被诱发了。”

可悲的是，人类早已被这些诡异的生物赶到了穷途末路，却仍对它们知之甚少。

研究院的工作从来没有停过，却总在不同的实验中得出许多个截然相反、自相矛盾的结论，他们推翻了各种说法，却依旧无法建立科学的解释。

生物异变的原理到底是什么？病毒传播的方式还有哪些？目前的预防方式有用吗？

全都没有正确的答案。

一年过去，人们还在不断地摸索，而在此过程中，生命不断地流逝。

生活区里住的人已经没剩多少了，楼里隔音不好，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江之聆侧耳听了一阵，突然问：“你觉得这里能安全多久？”

“不好说。但应该没多久。”

这是个很绝望的猜测，然而在许又今话音刚落下那一秒就实现了。

门外传来一声又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随后是不知道来自谁的尖锐哭声和尖叫。

他们对视了一眼，脸色剧变。

如果说方才的警报提示的还是有异变生物越过防护装置从外部入侵，而现在安全区内却发生了躁动，这动静只能证明……

这栋楼里有人被感染了。

江之聆面色一凛，他看了眼面前的大门，虽然安了电子锁，但房子年久失修，看起来就不太牢固。

他当机立断道：“要赶紧离开这里。”

这不是先前供给站那样的一个小房间内聚了几个异变者，如果传播开来，那就是被一整楼甚至一座城的异变者追着跑。

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消杀或帮助反杀的工具，被抓到了就是死。

太可怕了。

江之聆在狭小的房间内环顾有哪里可以出去，门外一听就很危险，冲出去可能会和一个奇形怪状的脑袋脸贴脸。但除此之外就只剩一扇小窗，虽说这高度不一定摔得死，但万一蹭出什么伤口可能不用等死就被空气感染了。

在屋内转了一圈无果，江之聆又在看见许又今的时候顿了下，发现对方已经戴上了手套，把身上除了脸部以外的所有皮肤都裹得严严实实。

许又今还从柜子里取出两套防护装置，连带着手套递给江之聆。

“……那就从门口走。”

江之聆深吸了一口气。

外面的动静听起来小了点，他捏着从应急箱里翻出来的手电，侧身推开了一道门缝，看到外面的走廊应当只留了一道应急灯，光线并不太明亮。

“好像没东西。”江之聆轻声道。

那刚才人仰马翻的动静是楼上还是楼下传出来的？

许又今整张脸都在面部防护装置下，说话的声音也含糊不清的，他拍了拍江之聆的肩，指了指尽头的楼梯。

走廊模糊的光线下游荡着一个影子。

如果想穿过楼梯下楼，就势必会惊动那个异变者。

它深深佝偻着背，几乎半个身子都弯了下去，黑暗中只有两团红色的光点明灭。

江之聆压着声：“灯光对他们还有用吗？”

这近乎耳语了，许又今也同样低声答：“不一定，但也只能试试了。”

他们贴着墙走近，在袖珍手电筒的灯骤然打开时，异变者的动作迟钝地一僵。

手电被迅速摁灭，江之聆心里一喜，还是有用的。

说明它们起码现在还没进化到有脑子的阶段。

没等江之聆想更多，许又今已经在手电筒明灭的光线里抓着他的手腕狂奔了，该说不愧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许又今的在逃跑上的经验显然比他丰富多了。

不过江之聆很怀疑他的心脏还好吗。

好在这条走廊不算长，就在他们拐个弯准备下去的时候，正对着楼梯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里面迅速窜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江之聆回头看了眼，那正是关医生和明乔。

“你们不是住在楼上？”

关医生跑得飞快，却气也不喘地回答他：“隔壁房间突然有人感染了，我们就跳到楼下露台了。”

然后在她们房间正下方的空房间里躲了一伙儿，三楼之下就没露台了，她正在纠结怎么带着明乔爬下去的时候，就听见江之聆他们出来的动静了。

江之聆回头确认了下那东西没跟上来，许又今已经松开了手，用不太平稳的呼吸问：“楼上是什么情况？”

关医生言简意赅：“死了一片。”

明乔拉着她的手，紧紧跟在后面。

楼下的住户不多，但也有几个异变者，到了一楼后他们放弃了头铁勇闯，而是从走廊尽头的窗子翻出了楼。

从门口略过的时候，江之聆看到墙上划过一抹长长的血迹。

他想起刚来中央基地的那天下午，有个娃娃脸的管理员把他们带到楼上，简单交谈后说如果有需要可以去管理室找他，

住在这里的十几天进进出出，总会路过那个半敞着挂着门牌的小房间。

室外的警报声更响了，刺目的探照灯光在生活区上方盘旋。

这栋楼里住的人本来就不多，因此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但仅剩的人口又大多都聚集在了生活区，其他楼里的情景就显得恐怖多了。

江之聆捏着耳朵摇了摇头，夜风中不断传来的骨骼摩擦声听得他牙酸。

好在之前为了方便出行，他们把车停得很近，这两步路目前看来还没有危险。

异变莫名其妙地发生在楼内，外围的入侵还没进行到这里。

他们没有任何耽搁地往车停的方向走去，却听见关医生倒吸了一口气。

惨白的灯光照射下，她的手腕上被抓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挑起挡住的衣袖，依稀能看见伤口下的骨骼和血肉。

“咯咯”的声响仿佛又出现在耳边。

关医生面色发白，却无比冷静地下了结论：“我被感染了。”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碰到什么，只在下楼的时候推开了某块断肢，如果这样就让她感染了……

“不一定，”江之聆垂着眼，“你现在还保持清醒。”

许又今突然想起什么：“不是说体内扩散有时限吗，说不定还有机会。”

她苦笑了一声：“来不及的，已经没用了。”

关雨眠和异变者打了这么久交道，非常清楚感染的特征是什么。

已经能看见骨头的程度，就算把整个胳膊卸了都没机会了。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在知觉完全麻痹之前，依旧保持着那张冷脸，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通讯器丢过去。

江之聆伸手接住，听见她咬着牙说：“你们先走，我的应急通讯能直接上报中央基地，之前试过几次都没什么反应，但中部避难所人太少了，如果等不到支援就会全玩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感染的，虽然你们身上没迹象，但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建议赶紧做个检测，”她没有摘下防护面罩，往后退了几步，手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张，变成一片腐烂泥泞的皮肉和愈发清晰的骨骼。

远处的夜空下，响了大半个晚上的警报声突然停止了两秒，发出一阵“滋啦滋啦”的声响。

冰冷的电子女声平静播报。

【应急防护失效】

【异变生物入侵程度：45%】

她最后说：“带明乔去找贺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