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了?在军营里和你搞?”叶英退后半步,仔细观察半晌封爻的状态,“要是普通士兵这么干,早就被我枪毙了。”
“你先把衣服穿上,我有话问你。”
她拉开椅子摆在床边,翘了个二郎腿坐下。
封爻看了一眼她交叠在一起把军裤绷得紧紧的大腿,慢悠悠一件一件把衣服拾起来。
“不小心跌入灵能引擎还能活着出来的,我是第一个是不是?”
“是。准确来说不是跌入了灵能引擎,你是进入了亚空间。众所周知亚空间是人类情感的投影空间,是非物质的,所以不受光速限制。星际航行说穿了就是在亚空间里撕开口子,利用扭曲的时空完成穿梭,就像铅笔扎透对折的两张纸一样。”
“那时候你拉住了我,你从这个过程中体会到了非同寻常的快感,而且上瘾了,是不是?”
“是痛苦。失去了时间和空间概念后,漫长到没有边界且沉重的痛苦。”
“痛苦还能让你念念不忘这么久?还跑过来缠着我,你是受虐狂?”
封爻欲言又止地又看了她一眼。
“跌入亚空间的是你,我只是通过你感受到了里面的情感。那里什么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那倒是,这个国家就是一栋四处漏风的破房子,大家的总体情感也不怎么健康,我反正就感觉亚空间像个大粪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在极致的痛苦后,我看到了你在亚空间的投影,随之而来的就是极致的安宁和平静,很空灵,很舒服,堪称神迹。”
“听起来像是下巢瘾君子的呓语,怪恶心的。好了,我问完了,你可以滚蛋了。”
封爻有些不满,想起来此时旬晦还是叶英的情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让我猜猜,旬晦那个白痴怎么编排我的?一个从贵族因家族获罪而贬为平民的可怜虫?”封爻终于穿完了衣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重新认识一下。封爻,帝国506军团游骑兵连新任随军牧师兼技术神甫,神学院灵能维修、武器系统与工程、逻辑学与经院哲学科目连续三年甲等成绩毕业生。”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你想要重温那天的快乐?我可不想再踏进亚空间那个垃圾堆。”
“不是,你以后会明白的。”封爻把那两颗仍带着他身体余温的钉子塞到叶英手里,然后是一小瓶香料粉末,“我的专业技能还不错,有需要可以找我,我很乐意帮忙。”
叶英掂了掂黄金的重量,决定留着卖钱。
这一晚上叶英睡得并不安稳,她好像回到了和旬家兄弟初遇的那天。
摇晃的扭曲的空间,冰冷刺骨的灵能火焰,飞船上星际海盗的怒吼把她的梦境搅得光怪陆离。
她带着一身冷汗惊醒过来,望着窗外拂晓时分淡紫色的薄雾,抖着手点了根烟。
那天她接到姐姐住的星球被叛军席卷的消息,又到处买不到对应的飞船票,只能在地面调度台里找了一艘贵族的私人飞船偷偷潜进去。
谁知道半路遇上了星际海盗。
旬晦总是津津乐道于她那天的勇敢和镇定,但说实话,叶英觉得这些词和自己毫不相干。
她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狠狠扇了瑟瑟发抖的驾驶员几巴掌之后夺取了飞船的控制权。面对灵能爆裂枪的枪口,众人这才认清了一个事实:如果他们不听眼前这个疯女人的话,那么不用等到海盗接舷战,他们就有可能先死在这里。
她告诉这个仅有两艘飞船的简陋不已的船队,就秉持一个原则:“一艘飞船机动的时候另一艘飞船绝对不能停止射击,任何时候绝不能有两艘飞船都静止不动。”
“听我说,”叶英本来想再踹几脚这些没有摸过一次枪的新手,好让他们对何为暴力有更清晰的认知,但对上一双和姐姐一摸一样的蓝眼睛后,她烦躁地改变了话头,“越害怕中弹的人才越有可能中弹,帝国军队在战场上的统计是,平均几万发子弹才能打死一个人,何况对面也不过是没什么军事经验的星际流民。”
然后她从飞船仓库里拉出一架积灰的运载机,这种低空飞行器常常被用来在卫星基地和行星之间执行小型的运输任务,很隐蔽,也同样简陋。叶英抱着自己为了应付目的地混乱状况而带上的灵能机炮,跳上运载机,趁着正面交战的掩护,在机炮支援下到达星际海盗的侧翼,快准狠地来了一记右勾拳。
所幸这些星际海盗确如她所说,没有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甚至愚蠢地在私自改装飞船时为了达到恐吓目的,把飞船造的臃肿,巨大,毫无机动性可言。
就像一个笨重的壮汉,在太阳穴被砸了一拳后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转向,就被机炮恐怖的压制性火力撕碎。
但这一切还没结束。
日后赫赫有名的叶英将军军事生涯中首次丐版穿插战术带来的惨痛教训就是,指挥官应该意识到,奇兵往往需要承受惨痛的代价。
星际海盗的飞船解体后露出庞大的灵能引擎,运输舰的体量根本不足以和其吸力相对抗,更糟的是,在被吸进去之前,这个由国教制造的小艇识别出在录神职人员的dna片段,并且伸出机械手把这位陌生神父抓进了运输舰狭窄的内部。
做了这么多,连姐姐的最后一面难道都见不到吗?
叶英不顾滚烫炮管在她手上烫出的伤疤,几乎不甘到了愤怒的地步。
亚空间粘稠的恶意把她包裹住,如同沼泽地里的烂泥,要将自己的猎物拖向难以挣脱的深处。
无数负面情绪从她的鼻腔和口腔灌进去,在窒息的最后一刻,叶英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光,她对着那团光开了一炮。
亚空间抖动了一下。
然后叶英又回到了正常的恒星系中。
因为亚空间的时间是非线性的,所以叶英也分不清那团光和她自己开炮的动作到底是不是死前的幻觉。
她好像是被一只名为亚空间的巨兽吞了进去,在对方恶臭的肚子里上下翻滚,紧接着巨兽嫌弃地打了个嗝儿,又把她吐了出来。
我靠,到底是谁嫌弃谁啊?
叶英撑着机炮支架站起来,一抬头就对上神父亮晶晶的眼睛。
奇怪的神神叨叨的神棍,这就是叶英对封爻的第一印象。
在把不情不愿的神父丢到行商的飞船上去之后,叶英连善后工作都来不及做,就马不停蹄出发赶路。
但这次波澜壮阔的行动颇有些虎头蛇尾,等到叶英降落在行星上时,姐姐早就安全了,叛军也全部逃窜了,甚至连平时挤满了贫民的巢都城市都被焚烧一空。
叶英脱力地躺在温度仍然没有降下来的地板上,透过大教堂被飞弹掀翻的屋顶,一路望到如洗的星空深处,突然就大哭起来。
哭着哭着她就在暖洋洋的地板上累得昏睡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被灿烂星光晃醒。
她怔怔地躺着,也没有精力去考虑偷走军队机炮和潜入贵族飞船的后果,就只是烂鱼一样瘫在无人的大地上。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生命搜救艇从她头上呼啸而过,却连降落都没有降落就离开了。
可能是把她当成尸体了。
但她此时确实也和尸体没什么两样。
这颗星球上唯一的活人就这样在死寂行星上呆了几天几夜。叶英最后摇摇晃晃站起来,在神明的受难像前面擦干了眼泪。
帝国底层贫民从出生以来就如影随形的无力感像饥饿的野兽一样追着叶英,她只能不断地向前或者向上,终于在此时被胸中熊熊的火焰燃尽。
人生其实只活那么几个瞬间,在那些短暂时刻里人会变得空前耳聪目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手里的筹码和脚下的道路。
叶英想,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的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