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飘着细雨,笼子里两只鸟儿互相有些看不惯,原来那只不太搭理新来的那只,新来那只也一直骚扰旧的那只,想把它赶下踩杆儿。
陈鹤卿一日未食,丫鬟叫他吃饭,他也只是摆摆手,只是盯着鸟笼发呆。
说是盯着鸟笼,不如说是等着大门口有个什么动静,兴许叶昭文就来了,来给他认错,说他也离不开他,两个人再想想办法。
他从白日等到夜晚,从细雨等到大雨,又等到大雨收势停了下来。
等到不知何时,他坐起身,盯着鸟笼许久,忽然将笼子打开来。
两只鸟儿试探着蹦蹦跳跳出来,见没什么反应,展着翅一齐飞了。
陈鹤卿望着它们远去的方向,表情木然,面上挂着两条干涸的泪痕。
第二日,他整装一番,戴了帽,去了梨红轩。
他订了一间包厢,却不曾听戏,而是张望着下排的座椅,寻找着什么人。
他没乔装,正好叫人看见了,戏还没散,戏班经理来找了他,说是赵梦蝶请他一见。
戏院后台,赵梦蝶还没卸妆,披着披肩,翘着二郎腿,有些幸灾乐祸地问他:“小师弟啊,好久不见你了,今儿怎么得空来捧师哥的场子?”
陈鹤卿面无表情:“什么事?”
赵梦蝶一听他声音,心里就想笑,面上却波澜不惊,翘着兰花指看了眼指甲:“害,同门一场,说说话都不行了么,听说,你小情郎不要你了?”
陈鹤卿冷眼瞧着他。
赵梦蝶瞧他故作镇定的样子,那哭红了的眼睛藏都藏不住,偏偏嘴上还死硬,就让他不畅快。他假意一笑:“师哥只是提醒你,别什么人都信,那种公子哥儿,有几个是真情的?你可别太当回事了。”
陈鹤卿见他说来说去,阴阳怪气不入正题,也懒得浪费时间,起身就要走。
赵梦蝶:“诶,慢着。”
陈鹤卿一顿。
“师哥心是好的,你这孩子,怎么不领情呢?你瞧瞧你,要不是太信任别人,能到今儿这幅样子吗?”
陈鹤卿蹙眉,回头看过去,只见赵梦蝶笑而不语,那副神情,配上妖艳的妆容,恍如狰狞的女鬼。他翘着兰花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嗓子。
陈鹤卿只觉呼吸一滞,正欲说点什么,外边儿一声“赵老板!”。
两人一同看去,正是袁锦辉悠哉悠哉走了进来,本是嘻嘻笑笑地凑到赵梦蝶跟前,却在回头看向陈鹤卿时,微微一定。
“嘿哟,这不是前段时间红火的陈老板吗?听说嗓子坏了,现在不唱了?”
他一见陈鹤卿顿时两眼放光,嘴角一扬,就想凑过去。
赵梦蝶哪肯让他过去,半忙半缓地拉住他,柔柔一声:“三爷来了?”
袁锦辉却看也不看他,光是盯着陈鹤卿,此前他防着叶昭文跟他抢戏子,也懒得顾叶昭文捧着的陈鹤卿。现在叶昭文走了,陈鹤卿又成了没主的花儿,他这一瞧,才发现这小戏子长得是真俊呐。
“陈老板,今儿怎的出门来了?这一晃都多久没见了?”袁锦辉嘿嘿一笑,两只眼珠子上下瞧着,这脸蛋,这身段,居然叫叶昭文抢先了!
陈鹤卿受不了他赤裸裸打量他的眼神,好像透过衣服把他看了个干净一样,干脆一甩衣服快步离去了。
袁锦辉还想跟,赵梦蝶简直要发怒,忙拉着他,委屈着声音:“三爷不是来寻我的么?”
且说陈鹤卿带着一腔怒意往外快走着,恰好撞上了刚下台来的一群戏子。
这些可都曾是他的同门,不少人一见,纷纷喊了他的名字。
“鹤卿?”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还扮着苏三的阮青兰挤了过来,凑到陈鹤卿跟前。
“诶诶,去吧去吧,我同鹤卿说几句话。”
这一段时间,阮青兰倒也是红火,地位一下提升了不少,又和赵梦蝶走得近,众戏子一听他招呼,便纷纷往了后台去,独留他二人。
阮青兰才演完,还在喘着气,气息有些不稳:“你,你怎么来了?”
陈鹤卿:“我来不得吗?”
阮青兰:“不是不是,就是好久不见你了,我去找你,你那个……他不让我见你。”
他心里还是带着点愧疚,他对陈鹤卿的感情很复杂,一开始,是将他视作弟弟一般,后来陈鹤卿略有了名气,却被全戏班一起针对,只有他待他好,陈鹤卿也只信任他,那时他们多要好啊,陈鹤卿对他撒娇,同他吐心事,师哥师哥地叫。
可是到那个该死的叶昭文出现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陈鹤卿成了红角儿,一骑绝尘,戏班里别的人也开始讨好他,陈鹤卿也被那公子哥儿撩拨到了,冷落了他,他可爱的弟弟,被抢走了,不要他了。
他当时恨极了,几经挑拨,给陈鹤卿下了药,可是听说陈鹤卿堕落到门也不肯出,他又后悔了,他不该那样做的,他可以挑拨他和叶昭文的关系,却万万不该毁了陈鹤卿的一番事业,陈鹤卿二十都不到,却生生折在他手里。
陈鹤卿望着他,不由想起刚刚赵梦蝶那番话。
阮青兰组织着语言:“我听说,他走了?你看,我就曾跟你说过,那种纨绔就是靠不住的!你现在,过得怎样?你要是不嫌弃,我……”
“是你做的吗?”
陈鹤卿冷不丁一问,他沙哑的声音让阮青兰为之一震,他问:“什么?”
“我的嗓子。”
陈鹤卿紧紧盯着他,看着阮青兰的神色明显绷了起来,眼珠子受不住地乱窜,他冷笑了一下。他本该觉得心寒,气愤,可他现在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还有事要做。
想到这,他绕过阮青兰就要走,阮青兰却紧忙拉住他。
“鹤卿!鹤卿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那么做的!你别走!你听我说!我是喜欢你的,师哥是喜欢你的!那个少爷走就走了,我知道你一个人不好过,你回来吧,师哥现在可以养你!师哥养你一辈子也行啊!”
他拽着陈鹤卿,开始巴巴哀求起来,那样虚伪,那样恶心,陈鹤卿使劲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两个该死的人阻了一段,好在陈鹤卿走得快,眼也尖,在那人上了车正要走时,拉开车门一下坐上去。
老黄愕然,望着副驾的陈鹤卿:“陈老板?”
陈鹤卿目视前方,平复愤怒的情绪:“他真走了吗?”
老黄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叶少爷昨儿一早就已经走了。”
陈鹤卿握紧了拳头,又问:“他走了,那你如今接送的是谁?”
老黄:“这……”
陈鹤卿:“他住哪?带我去,我要亲眼一见!”
老黄:“陈老板,你这,我还要去接我家爷的呀!”
陈鹤卿:“你不是叶昭文的司机吗?”
老黄:“……”
陈鹤卿又说:“要么带我去,要么我俩就在这儿耗着,我反正有的是时间。”
老黄叹了口气,心想这也不是他惹出来的,肖允执这个表哥就接着给他弟弟擦屁股吧。
他驾车带陈鹤卿去接了肖允执。肖允执一开始还没发觉,上了车才看见副驾还有个人。
肖允执:“……?”
老黄无奈:“爷,我也是没法子了,陈老板吵着要见叶少爷,不肯下车。”
肖允执:“他已经走了啊。”
陈鹤卿却死死盯着他,眼里烧着火:“你是谁?你和叶昭文又是什么关系?”
肖允执:“……”
要不说叶昭文是个混球呢,抓奸抓到他哥这来了!
肖允执没好气地说:“什么关系,我俩是一个姥姥!你说什么关系!”
陈鹤卿:“……”
这回他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他真走了?”
肖允执瞧他可怜巴巴那样,放松语气:“昨儿就走了。”又瞧陈鹤卿垂下头,像是要哭要哭的样子,又忍不住安慰道,“你也别难过,陈老板,你长这样想找谁找不到,何必就吊死在我那个草包表弟身上呢?”
“让我看。”陈鹤卿忽然道,“我想看他住哪,是真的走了吗?求你让我看看。”
再一次站在走廊看别人搜着房间,肖允执止不住地叹气。
您说说这,招惹了个什么人啊。他看着陈鹤卿一间一间检查的样子,很是无奈。他这混球表弟,非要跟这痴情儿玩纯情,这下倒好,他屁股一拍走得干净,他还要帮他安抚这失魂落魄的小戏子。
陈鹤卿看了一圈,一无所获,呆愣愣地下了楼,出了门。
肖允执拍拍他的肩:“陈老板,这人生路还长,良人多得是,您甭说我是他的表哥,偏袒他,我打小就知道这小子就是个混球。我公道说一句,你们不合适,你别太执拗了,你还这么年轻,长得也俊啊,你找谁不好呢?何必非要他你说是不?”
陈鹤卿只是抬起头,望了他那么一眼,肖允执登时一震,不说话了,最后又叹了口气,挥手让老黄送他回去。
痴儿,是个痴儿。
叶昭文,你可真是混账啊。
雨又下起来了,这几日总下雨,大大小小地下了不少,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老黄把陈鹤卿送到门口便走了。陈鹤卿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淋着大雨,却没什么感觉,任由雨滴击打,淋成一个落汤鸡。
不知什么时候,一把伞罩住了他,陈鹤卿寂寥的眼眸恢复了点光彩,正抬头望去,对上一个小四眼儿。
袁锦辉礼貌一笑:“陈老板,别淋坏了呀,淋坏了,多可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