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扶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忍不住微微退了一寸，皱着眉，有些不适，她用手抵着江折月的肩头将她推开：“别靠那么近。”

她觉得面前这半大小孩，好看是好看，却有种阴暗的鬼感。

江折月又问了一次：“那个药修小师妹也看过姐姐的身体吗？”

面对这凌厉的质问语气，林枝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后劲，还是答了：“多多少少有些吧，治病抹药么，不都这样。”

江折月也退了回去，火光映在她脸上，却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她语气毫无起伏地接了一句：“这样啊……”

林枝扶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没接话。

半晌，江折月又问：“那个药修小师妹也喊你姐姐么？”

“她的名字也是你取的么？”

“你也跟她一起吃过饭，一起赖过床么？”

“你也为她挡过那一脚么？”

“你们也牵手一起去晒太阳、看月亮么？”

一字一句，眼神冒着悠悠的暗光。

“……”

林枝扶的眉梢随着这一句一句问话越皱越深，脸色也越来越沉：“你做什么要问这些？”

“你要管着我？”

江折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一口气想出那么多问题，她就是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压得慌，很不舒服。

她瘪着嘴，有些委屈。

林枝扶便想，咋地你还委屈上了？

半晌，她冷声道：“你别管我，我才是你家长，应该我管你才对。”

“那姐姐会一直管我么？”

“什么都会管么？”

“你管了我还会管旁的人么？”

林枝扶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害，小孩子问题就是多。

半晌。

“姐姐，我喜欢你。”江折月忍不住说。

“嗯……”

林枝扶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身上已经完全干透了，被火烤得暖融融的，困得厉害。

“姐姐……”江折月还想说什么，天色变了，从方才的漆黑变得明亮起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姐姐，走！有东西来了。”江折月两三下帮林枝扶套上鞋子，牵着她手拉起来就跑。

林枝扶没穿衣服，里头也是空的，小腿露出来一小截，只能紧紧地拢着披着的衣衫。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跑。有东西来了，有东西来了好哇，正好打一顿，问出离开这鬼地方的办法。

江折月拉着她跑到一个小山洞里，松了手，观察地形地貌。

林枝扶弯下腰喘气，“……我们，干什么跑啊？”

江折月看过来，眼神有些暗：“你没穿衣服，也来不及穿，那东西一过来就会看到。”

林枝扶愣了一下，也觉得尴尬，讷讷地将衣衫拉紧了些。

“可是……我们跑了，我不就没衣服穿了吗？”

她们两个都没拿衣服。

江折月吞咽了一下，道：“穿我的吧。”

林枝扶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脸红透了，她还没遇到过这种囧境，没衣服穿，要穿一个半大小孩的衣服。

而且，而且只有一件外衣，里头岂不是要挂空挡？

那还怎么见人？

“姐姐，穿吧。”江折月递了件小衣过来，正是林枝扶的贴身衣物。

林枝扶有惊喜也有惊讶：“你怎么会带着这个？？”

江折月手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一声，“当时不小心揣怀里了。”

林枝扶脸上的笑意掩不住，不疑有他，接过衣服去了个隐秘的角落穿起来，江折月在洞口外面帮她望风。

她很快整理好衣物出来了。

好在江折月平时穿的衣物都很厚实，如今一人一层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是她比林枝扶矮，所以短了一小截，走路的时候会露出一点小腿。

两个人出去找刚刚那个东西。

修真界有个物件，基本上是人手一个，名叫，此物专用来探寻邪祟，不过这玩意不精确，只能指个大致方向，也不知是谁捣鼓出来的，也不知道改良改良。

林枝扶拿着那个小小的物什晃，很快就发现了异常。这里的时间走向不对，看不见太阳和月亮，一片湛蓝的天，黑得很快，亮得也很快。

“月儿，你可曾看清方才那个东西？”

江折月摇摇头，道：“似乎不是实物？”

不是实物？难不成是鬼？

彼时的林枝扶已经十五岁，下山历练过很多次，抓到的鬼不在少数。按修仙界的说法，鬼物，乃死人所化，然而并不是所有死人都会化鬼的。

所有人死后都会有一段鬼魂时刻，便是死亡那一刻持续到七日后。很多鬼魂都微弱，不会伤人，也不会待在人世间超过七天，只是留下来再看看尘世中不舍的人和事罢了。

七日后，度忘川江，过奈何桥，忘凡尘事，转世轮回，再投生世间，过下一段人生。

这是大多数人所经历的。

有少数人因上一世所受苦难太多，不愿再度转世，鬼魂时刻过后便消散，自此消失在世间。

还有另一部分的极为少数人，鬼魂时刻后会形成的鬼身。这部分人有的是执念太深，有的是为人时太过痛苦，也有的是阴差阳错，总而言之，便是不正常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形成鬼身的过程大多数极为惨烈，而这些鬼留在人间，平日里不能接触阳光，也不能靠近人类，只有极少数的修真界的人才能看到、感受到它们。

鬼生前的人、事、物、地都会对它们造成很大的影响，有的甚至会不断地陷入生前的回忆里，形成错乱的记忆碎片，慕见溪的心障便是这种情况。

人间烟火、热闹喧嚣，没有它们的份，它们要不断经历、感受它们的痛苦。

林枝扶：“难不成这里有一只很厉害的鬼？”

林枝扶思索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老苍山圈了块地方，画了个阵法，贴满了符，关着一只鬼？”

她兴奋起来，迫不及待想知道是只什么东西让老苍山与桃花庵联手，大费周章地困起来。林枝扶抄起江折月的手腕快步往前走：“走走走，快些走，去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林枝扶手心里摊着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小盘，上面镶嵌着一跟白线，那白线是一种特殊材质制成，能引导寻找邪祟的方向。此物名叫寻阴线，修真界入门级的玩意儿，基本上是人手一个。

“这东西假的吧？指的哪边啊？”

林枝扶甩了甩那小盘，脸上掩不住的燥。

说来，这东西也不知道是谁捣鼓出来的，在林枝扶看来就像个垃圾，指个方向这半天，指也指不准，后来她便不再用了。

“那边。”江折月抱着手臂，随手指了个方向。

林枝扶毫不怀疑，拉着江折月便走。

江折月跟着后面，垂下眼眸看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

指节分明，细长白皙，确实是个女子的手。她怎么会过了那么久才发现。

跟着林枝扶这半年来，江折月时常对这个‘娇弱的男人’感到厌弃。她有时候甚至后悔为了这么个有些恶心的二椅子化身成人。

她怕疼，被什么东西刮到蹭到都要皱着张脸半天；怕热，天气一热便不愿意出门，嫌外头的太阳毒，还爱跑去喝凉的东西；怕冷，天气转凉点就要嚷着冷啊冷的，还是不愿出门，说是不想出去吹冷风；怕累，走两步路就要停下来歇会，稍微拿点重的东西就不行。

最让江折月没法接受的是，这人当真是娇得像朵花一样。

有一次，两人一齐吃饭，吃的大骨棒刀削面，林枝扶将面都吃完了，剩下两大块大骨棒。

江折月早就吃完了，在一旁看着，倒也不是她吃饭多快，而是林枝扶吃饭太慢了。

她压下心里的烦躁等着，见林枝扶停了筷，便指着她的碗问：“这个不吃了？”

林枝扶边拿帕子出来擦嘴边摇头，“不要了。”

江折月挑眉，“你不爱吃肉？”

她一直以为她喜欢这人，自然很关心她的喜好。

林枝扶道：“不是，太大块了。”

江折月心里那点厌烦劲儿又涌上心头，娇得要死，她真的喜欢这人么？

她真的不喜欢娇滴滴的男人。

江折月的表情一言难尽：“太大块了？它会咬你啊？？”

她真的不理解，那么大个人，竟然会因为食物太大块就不吃了。不如磨成粉给倒嘴里算了。

“姐姐，你是怎么长那么大还没被饿死的？”

江折月觉得她要受不了了，她想尖叫，想捂着头大喊，想揪着这个人的衣领子扇他两巴掌骂他废物，想滚回去做一只花妖。

“吃，不许挑食！”她把碗往林枝扶面前推了推。

林枝扶还是摇头，很是为难地道：“呃……还是不要了，我不喜欢吃那么大块的肉。”

江折月啧了一声，心里真的嫌弃到不行，人间的男人都这副衰样么？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好想换一个人喜欢。

最后，江折月帮林枝扶一点一点把肉弄出来，又撕成小块放在碗里，林枝扶才吃了。

那场面，旁人路过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一个着粉色衣衫的半大小孩在路边给一个雌雄莫辨的男人撕大骨棒吃。

虽说相处过程中，江折月有很多嫌弃林枝扶的地方，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着这个人。

妖么，认准了谁便永生永世都不会放弃，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个小事改变。

“姐姐，走那么急做什么？”

林枝扶催促：“快点啊，我好想看看是个什么东西那么厉害！”

江折月眯了眯眼，“姐姐那么迫不及待想见它？”

林枝扶道：“自然啊，这东西要是没点本事，那些个老东西会大费周章把它困在这里么？必然是来头大得很，来都来了，看个够本啊！”

“姐姐。”江折月拉着林枝扶停了下来，“不要去看了。”

“为什么？”

“我不想让姐姐去看。”

林枝扶皱着眉，很是不解：“为什么？”

“姐姐不要去看旁人。”

林枝扶忍不住后退两步，腰背抵在一颗巨大的树干上。她又在江折月身上感受到那种阴森的鬼感，比她遇到的所有鬼都要赫人。

她都不懂，她一个捉鬼的，老是被江折月这小屁孩吓得心惊肉跳算怎么个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