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彻底失去了光亮,江尧畏畏缩缩地走在里头,一边颤着声喊猞猁,一边心底发虚。
之前爬盗洞也黑,但是那会是三个人一起就不觉得有什么。
轮到他孤身一人的时候,那种无处不在的黑暗便从四周侵入到他的脑海里。
这条甬道看不见头尾,勉强能过两人宽,他不禁抬手想扶着右侧墙壁,却摸到了一手冰凉。
这是水汽?
他一愣,多了摸了一下,指尖上传来的触感是疙瘩不平的,还有些黏腻,好像墙上铺了一层大毛毯似的,让他想到了那大片大片的藻。
这是菌丝?
想到自己有可能站在一堆孢子飞尘里面,江尧就不禁捂着鼻子,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在此刻突然炸到他面前。
话说,为什么墓里会有这么重的水汽呢?
他想到那片枝叶丛生的墓室和这条菌丝甬道,就觉得疑窦丛生。
纵使他对墓葬文化或者说风俗了解的并没有多深入,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
墓里头是很忌讳有水的。
现代科学里是解释为防腐,但是在古代却是关乎着吉凶的迷信解说。
可现在他所处的地方的水汽却大到长出一丛一丛的菌子、藻、甚至还有足有脚腕粗的藤条。
那么,这条甬道到底通向何方?
猞猁到现在还没现身,又会是去了哪里?
揣着这些谜团,江尧感觉犹如被人遮住了眼睛。
站在这黑黢黢的通道里,他突然伸出了一股没缘由的愤怒感。
明明自己也算是个还挺善良的人,每个月都在网上给山区小朋友捐饭钱,怎么也能积点功德吧!
就算世界上有鬼神,怎么着他也应该是受神仙保佑的那一批人啊!
怎么老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缠上呢?
老天爷你瞪着个眼睛真不如瞎了!
他心底怒骂,在愤怒中生出了无尽的胆量,让他向前的脚步都坚定了起来。
自己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重振精神,他的步伐加快,在这个甬道里面时间失去了意义,他只能凭借粗糙的手感,判断越往深处走,墙壁上的水汽便越重,渐渐地他的脚下都开始有积水,一提腿便有一阵黏糊的水声响起。
然而甬道中却并不寒凉,越往里走他便感到越暖和,像是这些水分是蒸汽似的。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拐角,拐角里折射出微弱的光线,江尧精神一震,朝着那处光亮加快脚步,没想到,他转过拐角却发现那光源并不是自然光。
而是一簇簇长在他正对面的墙壁上的“花”。
他缓步走上前,终于看清这“花”的全貌,原来是某种荧光菌,因为潮湿的环境附着在他面前的这片墙壁上。
走过来江尧才看清清,这也不是墙壁,而是扇旋转的石门,稍微用点力一推,石门便转开一道小口,口子后面是更多的荧光菌大片大片铺成一条指引他的小路。
微弱的荧光下,他蹲下身,在荧光菌上捡到了几根棕毛,还带着点血迹。
猞猁一定是从这里进去了。
他站起身,正欲伸手将门推开进去,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伸手将石门转正后,又退了几步,隔着一段距离将视线投向那扇石门。
江尧登时眼皮一跳。
果然。
只见那原本因石门翻转藏在黑暗里的荧光菌丛彻底露出了全貌。
那散发着幽幽清光的物种在门上并非随意生长,而是有着一定的规律,或者说循着一定的路径,在繁殖生长的过程中,不经意被跨越时光的人力所操纵。
这是一个图案。
一个他最近熟悉得不能更加熟悉的图案。
“图案?”
江珏一顿,不理解地皱起了眉。
“对啊,”肖屏兴奋道:“难怪我之前总觉得好像见过,当初我找到这枚罗盘时,那个盒子上的顶部刻着跟这个一模一样!”
他边爬出墓道,拍了拍手,边回头跟江珏道:
“我之前不是说着这罗盘是传家宝么?真没骗你,连着那盒子到我们家老爷子手里起码传了五代以上了,祖上就是干风水起家的,可惜唉到我这,估计就要断代咯。”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继而叹了口气,借着江珏打着的小手电展开每天紧身揣着的地图。
“早先我就很奇怪,为什么皇帝的墓穴里不刻云纹、不刻花鸟、不刻祥瑞,反倒是刻这么个稀有罕见的纹样。”
手电白亮的光落在图纸上,他的手指头轻点那方漆黑棺椁,也就是顶上方,语气变得肯定:
“直到想起那个方盒,我才总算明白了,这玩意儿根本不是那些传统的期盼登仙、长生之类的,包含着死者的愿望的纹刻。”
“你什么意思?”
江珏意识到什么,语气中不由得带上几份惊疑。
肖屏将那片米白罗盘拿出,摆到她面前,认真道:
“我想,它被刻在墓顶上的意义,应该是跟当初刻在盒子里的作用是一样的。”
“保护,或者换个说法,”
“镇压。”
*
“滴答、滴答、”
转进石门后,里面的潮气已经浓到扑面而来就会在脸上形成一层水雾。
江尧擦着脸在门后小道走了几步,忽然一脚踩空,还好他反应快,急忙扶住了一旁的墙,低头试探着向前,才发现这是一条直通地底下的台阶。
空气中那股腥臊混合着铁锈味的气味浓郁了起来。
“六宝?”
他的鼻翼不自觉翕动,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往下。
“猫儿你在这里吗?”
他屏着呼吸,不敢错过任何一丝动静,而这回,命运终于眷顾了他。
话音落后不久,就听见前方的传来几声极为微小细弱的呜咽声,他顿时精神一震。
“你在前面对吗?我现在过来。”
“呜......”
他加快脚步,扶着台阶向下,然而这一级一级向下的阶梯好像没有尽头,他不知道跟着旋了多少个弯,下了多深的距离,终于,台阶的尽头再度出现一个透着微光的洞口。
洞口里面肉眼可见地横着一个比成年猫大一些的生物。
江尧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只见那猞猁无力地躺在地面上,身上的毛好几处都因为刮擦而掉了,还有不少地方因凝血而打着结,最严重的它的脚掌里插着一根尖锐的木枝,想必那一路的血迹就是因此而来。
此刻见江尧找过来,这头大猫犹如终于等来了依靠,倚在他的手掌里,小声的哼唧着。
“忍着点啊。”
江尧一手托着它的脑袋,感到猞猁在他掌心微微颤抖,心下一狠,手上使劲一下将那木枝给拔了出来。
这一下疼得猞猁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叫声,他心中听着揪心,手里不得不这么做。
拔了元凶,他从身上带着的水壶里倒了些还有余温的水,将它的脚掌附近脏污的冲洗干净,又从羽绒服划开的口子上用力扯了块布一撕两半,一半系在猞猁脚掌上方压迫血管,一半将它的伤口包住。
“坚持一会,等会出去了就没事了。”
血一直还在渗,为了防止压迫到伤口,他用抱婴儿的方式抱着猞猁往外走,没想到脚下却踩着什么,险些一个打滑摔个人仰猫翻。
“欸?这是......地皮菜?”
出于好奇,他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脚下和周围竟然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地皮菜,还有各种各样数不清的野草,铺满了整个洞穴。
他不禁抬头打量这个方才他忽略掉的,面积还挺大的洞。
这一抬眼,就被惊得愣在了原地。
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实存在的。
只见这洞顶上竟然满满镶嵌了数不清多少个光华流溢、圆润饱满的夜明珠,所以才会照射得洞内犹如白昼!
那温柔却明亮的光辉,就连他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随便一个珠子现世都会是天价,竟然就这么毫不起眼的藏在地下无人问津。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不可思议的。
最难以想象,最让他不能理解乃至不可置信的是,那片夜明珠天花板之下,竟然是一座横贯此洞,波光粼粼的大湖!
这是世界上会有的场景吗?
那湖边各种植被丛生,环绕着湖边十分茂盛的景象,如果抽离出来放在哪都不会像放在眼前这场景内让人感到震撼与违和。
墓穴里,有一座湖。
在进来之前,任凭他想破脑袋都不会相信这种事,然而就这么发生在他的眼前。
江尧有片刻呆愣,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忽然在那群植被里发现了几株眼熟的草叶。
那是蓟草?
他抱着猞猁小跑过去,拨开那些无关的枝叶,果然几株头顶着紫花,椭圆形叶片的不起眼的草就出现了。
他连忙扯了几片叶子在湖里淘了淘,又放嘴里嚼烂后,敷在不停渗血的猞猁脚掌上。
果然,那处穿刺伤过了一会便慢慢的不再渗血,猞猁的神色也好了很多,趴在他身上,呼吸均匀了不少。
“没想到这座墓里,竟然还有这么一片隔绝外世的天地。”
不说别的,光是这满洞的绿色植被,就足以让已经许久不见绿意的江尧感到震撼。
他用脚尖搓了搓地面,与那墓顶相同的,暗暗发青的泥土被搓了出来
他露出个了然的神情。
难怪,这地方既温暖,又有充分的水土养分,难怪会长出这么多植物。
恐怕现在都找不到几块这样的地方吧。
想到外面那无穷无尽的冰雪灾难,江尧刚才升起的兴致如同被浇下一盆冰水。
算了,想这些有什么意义?
他有些沮丧,准备带着猞猁走的时候,忽然想着来都来了,便把周围的小蓟都摘了下来,转身打算在湖水里淘干净全都带走。
可这一会,他的手刚接触到水面,那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就如同启动了开关般,开始细细颤动。
像是有人将这口湖装进了碗里不断摇晃。
江尧感到指尖顷刻被冻住,接着便是一股冷意从接触水面的身体部分攀附而上,直冲他的脑袋顶!
不好!里面有东西!
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全凭本能地后撤半步,就被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慑住了心神,几乎动弹不得。
接着,只听“哗啦”一声。
湖水里猛然伸出一节手臂,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