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江尧的神智在一片恍惚中变得清晰。
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落到一处新的地界,周身的湖水已经不见了,他站起身浑身都湿透了,但是却不觉得冷。
这里,好温暖。
要不是他清晰的记得山外就是能冻死人的低温,可能会感觉一夜回到了温暖的春夏交际。
话说,这是湖的底下么?
他转过身,发现这个圆形的地界跟掉下来的洞很像。
整座场景也是穹顶铺着硕大光华流转的夜明珠,只是周围是普通的砖壁,没有湖,没有植物,正对着穹顶的貌似是一个大坑。
不如说,这简直就是那个地湖一比一复刻的另一个洞。
江尧忍不住脑补了一下构造,实在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摸着墙壁走了两步,却没发现那拉拽自己下来的人手藤在哪。
当初它带自己下来是什么目的呢?
还有那股在湖水中保护他的力量,会是那鬼么?
他环顾四周,没有任何的暗门,于是思考了片刻,朝着那正中心的大坑中走去。
轻缓谨慎的脚步声在洞中响起,这地方只有他一个人,每往前一步江尧都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但是他却有种马上就要知道一切的真相的紧张感,心脏一跳一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脚步停在了坑洞边缘。
“呼......”
他努力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接着探头,往下一看——
江尧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坑底,竟然摆着的是一具棺椁!
他惊骇地退了一步,又瞥见什么,立马摸出放在口袋里的手电筒,还好没有进水损坏。
一道笔直的白光打在棺椁上,江尧终于看清上面的东西。
棺椁足有四五米长,占据大半个坑底,边上金杯银盏铺地,棺上面雕着数不清的华美纹样,巧夺天工,满刻各种吉祥福相,盖顶上更是镶嵌着大小珠玉、贴金错翠,就连包边都是厚厚一层金,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埋在地下仍然光华照人,风采不减。
完全不是他们在最外层看到的那口纯黑棺椁可以比的。
这简直就像是外面那个只是糊弄人的假象,里边才是这座大墓埋葬的真主。
然而这还不足以让他惊讶。
最让江尧感到头晕目眩的,是那棺椁上狰狞交错的两条冰冷的锁链。
锁链不知以什么材质炼成,连手电光打下去都丝毫不减反光,冰冷阴沉,微微能看出一点青色,死死地捆着那具奢华的棺椁,像是一道古老的封印,链条的交汇处,一个头上带角,面容狰狞的兽头扣在棺椁最上头。
“赑屃......”
他顿时觉得血液涌上头,原来,这就是赑屃。
这就是赑屃的真正含义!
【他】竟然是为了镇压这棺椁中的人才会存在于此!
江尧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冲击压得站不稳,他用力扣紧坑边,抵抗那头晕目眩的感觉。
“可为什么......他会想要一具肉身......”
他独自喃喃着,总感觉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遗漏了。
【你来了。】
熟悉的身影在身后响起,江尧猛地回头,见那男鬼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男鬼的身形似乎变得更加透明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
江尧听见自己忍不住问出了口。
男鬼依旧是之前的神色,无声落到他的身边,将眼神投下:
【你想知道什么?】
江尧感到口干:
“全部,从头到尾,你、还有这个棺材里的人,还有那个古怪的符号,我手上的刺青以及,”
他顿了顿,张了张嘴,双唇却黏在了一起,缓缓才分开:
“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
男鬼沉默了许久,忽然伸出手来,江尧躲避不慎,被他捏住肩膀,接着他感到身上一松,竟是原本湿透的衣物被他不知怎么弄干了。
只听一声长叹,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要听,我自然要讲的。】
江尧见他朝自己伸出手,呼吸重了几分,最后硬着头皮将手放了上去。
接着他感到身体无缝腾空,然后随着男鬼的动作,轻飘飘地便落在的坑底。
他的视线即刻与那棺椁齐平,越发看清这上面的雕刻的花样,然而他却发现,在棺盖之外,棺身四周都刻着那似花似鸟的图案,与棺盖上的祥瑞格格不入。
【正如你猜测的一般,此棺中人才是地宫真正的主人,但不全是。】
“不全是?”
江尧转头问他。
男鬼站在他的身侧,凝视着面前被囚禁的棺椁,冰冷道:
【此棺中人,为虞朝末帝。】
江尧听他的话,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外婆曾经说的她爷爷的祖辈见过的那一代皇帝吗?
“可是,他最后不是没有埋在这里吗?”
江尧愈发迷惑,还有这男鬼,身上的服饰明显不是虞朝打扮,怎么会这样呢?
皇帝又为什么要在自己棺椁上捆上锁链,这不是极为不详吗?
仿佛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男鬼轻轻地摇了摇:
【他确是无误,但是此墓却并非是虞王墓,而是数千年前安平王埋骨之地。】
安、安平王?
他似乎在教材的某个角落看到过,好像还是部落时期的一个首领。
江尧瞪大眼睛,结巴道:“那不是虚构的神话人物吗?那现在怎么会......”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指着棺椁,错愕道:“你是说,虞王刨了安平王的墓,换了自己躺进去?!”
这人也太缺德了吧!
即使江尧不是封建迷信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骂道。
【嗯,虞王后来便腾笼换鸟,将安平王的遗骨遗弃,又重修墓道,作为其死后魂归之所。】
难怪这皇帝后来没有再大兴土木,原来是发现了一处现成的风水宝地!
江尧猛地抬头,一双眼睛睁得贼圆:
“那,你是……!?”
只见男鬼伸手摸上脸颊,忽的,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像是被抹去了表面,露出里面的部分。
虽然早有料想这鬼绝对是超出他想象的存在,可真正见识到时,江尧还是吓得往后一趔趄。
【吓到你了吗?】
只见那鬼单手拂着面,而在他擦去的表皮之下并不是寻常人的血肉,而是一片暗黑发青,在人皮下泛着金属的暗光,与还完好的部分对比,给人一种非人般的惊悚感。
简直就像是只裹了一张人皮的怪物。
然而,江尧却不知怎么在毛骨悚然的同时,产生了一种十分微妙的熟悉感,他浑身一抖。
【安平王善用巫蛊之术,尤以锁魂秘法最为盛。】
【取得人三魂七魄与器物相炼便成活器。】
“所以,你就是……”
江尧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颤:
【镇压所有入侵者的,活器。】
男鬼面无表情,身上的黑衣无风自动,大袖飘飘,上面赑屃的纹路奇异地与锁链相呼应。
江尧牙齿发冷。
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的神兽。
只有一个被困在这里的残魂,日复一日的执行着承载着原主的意志清理镇压所有的入侵者。
所以他才会以身作锁,囚禁虞王棺椁至今。
江尧的脑子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晕了,难以组织话语,皱着眉头道:
“你不是说要还生吗,那虞王又怎么办,还有之前那些……”
江尧语塞。感觉有一箩筐的问题要问但不知从何说起,最想问的是,还有为什么当初相见,没有攻击自己。
只见男鬼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拉起他的手按在那棺椁之上。
江尧想抽出来,却被压制着纹丝不动。
【你可以打开看看。】
他看着男鬼没有变化的脸色,突然心中涌起一丝怀疑。
莫非他的目的其实为了骗自己开启棺椁?
如果假设他的话都是骗人的,而他的真实身份就是那个躺在棺椁中的本尊。
自己要是贸贸然开了棺,不是真相而是陷阱呢。
冷汗从背后滑落,江尧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感到脉搏跳动疯狂敲击着耳膜。
就在这一瞬间,男鬼蹲在水稻田冲他摆手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赌一把吧。
江尧深吸一口气,手按着摸上那锁链,忽然,原本看上去坚固无比的锁链在他触碰到的一瞬间,顿时卸了力般一下,轻响一声,接着哗啦啦落到了地面。
棺椁被掀开,里面一具鎏金的棺木露出真容,江尧看了眼男鬼,狠心伸手一推——
第一眼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江尧不可置信,探出头看过去却被吓了一跳。
里面确实有一套华丽肃穆的葬服,然而肉身却不见了,连骸骨都没有留下。
“这是怎么回事?”
他震惊地抬头。
【虞王身魂俱灭,不会再入轮回了。】
男鬼神情淡漠。
江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感觉此刻说什么都词不达意。
“那你现在……”
男鬼缓缓低下头,长长的头发落在他的脸上,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江尧却感觉他的触碰近乎温柔。
接着他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因为你来了,所以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