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江尧咀嚼着这两个词,呆呆道:“为什么是我呢?”
忽然间,他想到这鬼曾经提到过的苏醒。
【秘密。】
幽魂到此却不愿意多说,转而道:
【我的一缕分魂寄托在那颗蛋上,时日快到了,我便会寄身在那幼崽上等待时机再度苏醒,在那之前你需要自己小心。】
小心什么?
他猛然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连忙道:
“所以这里是因为你的存在,才能隔绝外界的雪线吗?”
没想到那鬼却摇摇头,否认了。
【安平王造此墓时,墓底本身就埋着护山大阵。】
【只是这墓已经破坏,大阵护法也受到了损失。】
【不过墓中是安全的,如果你愿意,仍然可以进来。】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江尧听着都愣住了,半天没有反应,接着手腕忽然被抓住。
他感觉浑身如坠冰窖,手上的青斑如有生命般游动起来,从手心手背环游向上,不停地变幻,最后在他的腕间形成如手链般的花纹。
【你不是想问这个干嘛花纹的含义么?】
【玄。】
【这是我的名字。】
江尧好一会,才理解,眼前的幽魂的意思是这花纹代表他的姓名。
【我要走了,你给我的水稻种子我每天都在学些打理,但长得很慢,没办法跟你一起收获了。】
只见男鬼的身形越发透明,几乎要消散。
江尧抬头,感觉到脸颊上被一个冰冷柔软的物体轻轻碰了一下,他错愕地睁大眼。
【你要好好照顾我。】
他猛地回过神,冲着幽魂大喊道
“等一下,你还没说我们在哪见过!”
然而一阵冷风吹起,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被托举而上,那飘渺如烟的男鬼站在原地,还在看着他,但是在他的眼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水流声涌入耳朵,江尧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拖拽向上,那股迷茫眩晕的感觉再度充斥了脑腔。
一阵天旋地转后,江尧发现自己落在了湖边,身上清爽干燥,没有半点水汽。
洞中没有一个人影,方才那拽下去的人手藤匍匐在他的腿边蠕动了一会,又回头好像在看他,江尧朝他伸手,人手藤却不像之前那样杀意沸腾,而是捶低了藤条十分乖顺谄媚的样子。
“我……”
滑腻柔软的触感传来,江尧坐在湖边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环顾四周,青翠的水稻叶在洞中无风自动,轻轻摆着,清香渐渐传入他的鼻腔。
他看着那片被照料的水田,一咬牙心中有了打算,飞快地朝着墓外跑去。
*
“搬家?”
几个人同时看着他。
次日清晨,江尧坐在桌边,沉默地点点头。
“可是......”
江珏跟江老太交换了个眼神,好奇道:
“你是说往上搬么?”
雪线开始向上蔓延这个事实,是他们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虽然速度很慢,但是彻底打破了维持他们的安全感。
虽然众人都在避免认清这个事实,好像它不存在一般照常生活,但是心中的恐慌却像是个扩散的黑洞,总有吞噬他们的一天。
眼下来看,往山上搬的确是眼下的无奈之举了。
只是山上没有人烟,如果搬走,他们连个遮风挡雪的屋顶都没有,更不用提屋内的暖炕,连庇身之所都要他们重新搭建。
但好在这段时间起早贪黑地造大棚,三人早已成为了熟练工。
在雪线淹没他们家之前,要搭建起来一个给他们勉强住下的屋子还是没问题的。
江珏这么想着,不由得忧愁地拧起来眉头:“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没想到江尧却摇了摇头,平静道:“我们搬去大墓里。”
“什么?!”
江珏还以为他中邪了,摸上他的额头却感受他体温正常,不由得惊叫道:“哥你让鬼上身了吧?说的这是啥啊?”
江老太没有多言,却不停地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求阴曹地府的鬼神原谅大孙子口无遮拦的过错。
然而肖屏却静静地坐着,面露沉思,片刻后,才弱弱地开口:
"那个,其实我也觉得搬进大墓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他迎着江珏怒视的眼神,咽了咽口水道:“这墓中应当是有什么结界之类的护墓阵法,所以雪线一开始才不能靠近,即使现在雪线上延,呆在墓里也是最安全的。”
“的确是有的。”
三个人同时奇怪地看着他,江尧深吸一口气,道:
“原本只是担心连累到你们,看来现在不得不说了。”
他掀起衣袖,露出那圈花纹,迎着几人震惊的眼神,镇定道:
“其实那天在洞里,我的确还遇到了别的事情。”
接着,在众人越瞪越出框的眼神里,江尧把遇到男鬼,双方交易,到湖底下的秘密等都干干净净地交代了一遍。
只隐去了那些男鬼对自己莫名的情谊。
说完好久,屋里都安静地掉针能听见。
“你……是说,有个鬼帮咱们种了田,现在他在这只鸡身上?”
江玦嘴巴张开,指着纸箱里一头昏睡中的小鸡,一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如果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江尧面色如常。
三个人奔跑在昏暗的墓道,不消多时,那个镶满夜明珠的洞口便再度出现。
只是这回在江珏他们面前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水田,还有一条白色人手藤在其中游动,时不时扯掉旁生的野草。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事实就这样。”
江尧在一旁,冲他们耸了耸肩膀。
自打知道这下面真埋了虞王后,肖屏嘴就没合上过。
而江珏则看着一片生机勃勃茂盛的景象,磕巴半天,最后颤着声道:
“老天……这竟然是真的……”
总之搬家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也没人仔细追究这种躺在别人坟头吃喝拉撒的行为究竟晦不晦气。
在他们心里,冻死在雪线里才是最晦气的。
按照雪线蔓延的速度,两个月后就会覆盖他们现在的住处,在那之前他们不仅要尽可能的利用后院现成的土壤把豆子收了,还要把所有必要家具、衣服被褥、消耗品,囤积的食物柴火等等都搬进墓中,整理出新的住处,又要给三头小野猪、两只鸡安家。
记得跟肖屏过盗洞的时候,曾经穿过一些空墓室,当时他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怕都是掩人耳目所设的假墓室。
不过倒是方便了自己。
江尧知道那湖水下就是虞王棺,而他也是误打误撞被拽进去的,恐怕没了那自称为玄的男鬼,他就没有机会再闯入了。
水田没地方给他们安置,倒是那些空墓室是现成的房间,只等他们拎包入住。
虽然地方小了点,但是好在温度没有外面冷,还算适宜,甚至越靠近底下越暖和,在那洞中江尧曾将光着上身都挺了过来。
不用24小时烧旺柴这一点对他们太友好了,否则恐怕在洞中连消氧都是个大问题。
“那就要麻烦你了。”
江尧扎紧了一包衣物,对肖屏道。
肖屏是他们其中对墓葬有了解的,手头又有地图,让他来选应该在哪驻扎是最合适的。
“嗯,当初我打盗洞的附近有一间墓室,按理来说是放陪葬用的人俑,不过听的话,估计那边也是空的,咱们可以在那间墓室里定居。”
他用指头在地图上画:
“地方还算大,附近还有几个小墓室,可以当牲口棚,离我挖的墓道也近,好透气,就是通地下湖比较远,需要绕一下,去顶上才能下去。”
江尧点点头:
“没事,这是小事。”
他看了一眼默默在边上忙活的江老太。
老人家原本是最忌讳这鬼神相关的东西,但这会商量搬家的事,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帮他们收拾着行李。
江尧心里不知怎么不是滋味,他想了想,把衣服包放到一边,爬上神龛把土地婆擦了擦,拿下来道
“外婆,这些收哪里啊,咱们要找棉被包着吧,等会打碎了。”
没想老太走过来,把他手里的瓷像拿过来,不舍地看了眼,最后放回了神龛:
“这些东西都放在这里吧,家伙都各有各的地方。”
说着便佝偻着身子,回房间去了。
江尧看着她的背影,无言地垂下了头。
两个月都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搬家伙的事上,除了家当,他们还把后院的田土都栽桶里挑到了山上。
只是搬家倒比前些日子种田还辛苦。
那条通棺材的地道被他们扩开了不少,然而即使这样,江老太的身子骨也不方便频繁爬上爬下。
他们便准备先在墓外山坡上砌一座小屋,方便日常起居,准备实在没办法再躲进墓里。
这段时间无人机也来过几次,不过都是说着目前而言对他们没有用的事,江尧也把雪线蔓延的事说了,又提到搬家,不知怎么,对方却一个月都没有回信。
某一天清晨,他们在炕上醒来时,照例看了眼外面的光景,之间那一片无声的□□已经肉眼可见。
没人说话但是各自心里都明白。
已经是最后期限了,他们不能再呆下去。
几人沉默地在灶房吃了最后一顿在这里的早饭——一大锅杂粮麦片粥。
接着将门窗锁紧,收拾好剩下的做饭用的锅碗瓢盆,回望了一眼,最后决然地离开了这个承载了他们许多回忆又在灾难中给他们遮蔽风雪小半年的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