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前茉莉花开的正好,花枝被按照主人喜好的模样修剪,多余的花朵落在泥土里,销解养分,日头整高挂空中,空气有些干燥,苏熠青刚掀开厚重的门帘就跟云芙阁的掌事宫女流月迎面撞上。
“苏太医恕罪,”流月后退一步道歉,伸手替她掀帘子,“是我莽撞。”
“发生何事了?”苏熠青走出门,余光瞥见院里站着个身型单薄的男人,她看向那人问:“那是何人?”
“是太长山上的道长,国师的师弟,来为各宫祈福的,”流月一边回答一边身子往门里探,“方才叫我去昭仪寝室一抔香灰。”
“等等,”苏熠青将她扯了回来,叮嘱道:“四皇子最近夜咳不止,昭仪刚生产完身体亏空,你可不能听信谗言,乱给她们喝些符水朱砂,清楚了吗?”
“是,是。”
吩咐完后,苏熠青走到院子与他打个照面,正要出门,那人却忽然开口:“寻常疾病自然是大夫医术更高超。”
苏熠青回头,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正欲开口后院儿传来一声尖叫紧跟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将她吓一跳,一个小宫女一边跑一边慌张地喊道:“有只金丝狸闯了进来,将小厨房的碗全砸了!”说着还手忙脚乱的比划了猫的大小。
“未曾听说宫中贵人有养猫。”
“喵——”
几人正欲往后院走,一声细软的猫叫声,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抬头就看见一只金色大猫正优哉游哉地行走在宫墙上,尾巴左晃右甩,看见众人的目光竟然从善如流的坐在高墙上,金黄色的瞳孔肆无忌惮扫视众人,却在徐禾学清秀的面庞停了下来。
“喵——”
愉悦柔软的一声,黄狸眯着眼瞧他,但等徐禾学上前一步,却扭身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层层宫墙之中。
像是被徐禾学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唬住了,等苏熠青坐在位置上,喝干白术递来的水,她才想起来自己今日为何来大理寺。
“行之,你今日因何受罚?”苏熠青放下杯子,转头开门见山地问。
卫涂瞧着她把伤药几乎摆满一桌,颇为嫌弃地说:“好歹是在宫中行走,太阳落山了才来问早上的事,你的消息怎会如此滞塞?”
“......”一如既往地被训一番,苏熠青抽出一张纸开始执笔给他开最苦的药,“方才出宫我瞧见安平王风风火火地入宫了,我去问旁人,个个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宫中出什么大事了?”
“嗯,”卫涂忽而垂眸,有些不自在地伸手将桌上的伤药一罐一瓶收起来,低声说道:“尚紫阁的卫夫人失踪了。”
“什么?”闻言,苏熠青抬头满脸不可置信:“她日夜活在监视中,当真是失踪?”
“慎言,”卫涂缓缓摇头手上动作未停,一字一句中浸满担忧:“只是殿下贸然入宫,恐怕会惹圣上不悦。”
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色,苏熠青的脸色逐渐转为狐疑,她犹豫地开口:“你......与殿下的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
瞧他无动于衷置若罔闻,苏熠青也就不再追问,药方开好后,她起身欲走,临了回头提醒:“今晚我在春满楼设宴,你可要来。”
“嗯。”
脚步刚迈出门槛,两个小医女就从身后跑上来扯着苏熠青的衣袖,她一个趔趄,无奈地转身问话:“两位小娘子,我正要去拿酒呢,拉着我做什么?”
苏熠青瞧着两人你推我让,眼神打得激烈,又红着脸不肯说话,透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人模狗样的卫涂端坐人群正中,虽说此宴是为她升职庆贺,请的也都是太医署官员或平日与她相熟的同僚,但卫涂一出反倒是成了宴会主角。
对上眼,卫涂平和的眉宇间透露出些许不耐烦,他温顺谦和的推开众人敬来的酒,起身朝苏熠青走来,两个小医女见状,一个推着一个向前,还没说出什么话来,卫涂礼貌又梳理地绕过他们,走到苏熠青身侧轻声说:
“既是宴席主人又怎可随意离场?”他抬颌示意苏熠青回去对付那群难得开荤的官员们,“我去拿。”
带卫涂带着风离去,两位医女忽然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少卿大人果然如传言中那般谦和有礼。”
“嗯!如今见上一面,当真是万紫千红无颜色。”
苏熠青看两人的兴奋劲,略一无语,大步流星的回席,抄起酒壶就要会会这些老东西。
干燥温凉的风轻轻吹拂,卫涂站在门口栏杆前透气,方才那些人轮番劝酒,让他有些力不从心,飘扬清脆的歌声从不远处传来,清泉之音玲玲,金玉之声振振,卫涂看了眼身后决定暂且将拿酒一事放下寻声找了过去。
刚走过拐角,一位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廊灯将他侧脸氤成一道明月,宽大衣袍罩着一具青松铜骨,正若有所思地眺望远处,卫涂放缓呼吸停住脚步,倚靠着廊柱看着他入神。
长睫浓密如扇,他垂眼沉思半晌,随后转移目光撩起眼皮,定定地回望卫涂不可忽视的眼神,相顾无言,卫涂率先走上前去在一步的距离前停下,他稍稍低头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接着嘴角勾出一抹浅笑说道:
“殿下即便是红着眼眶,也是风流倜傥似初雪映霞。”
“今日风大迷了眼。”褚垣惯常躲避他的视线,开始后悔自己做出这无法解释的出格行为,他一时难耐转身欲走,卫涂却伸手扶着栏杆将他圈在角落。
“放肆。”褚垣后退一步贴着柱子,蹙眉瞪他,语气却不可控的发颤。
卫涂将手收回,后退了半步,神情柔和的颔首看他,“你来寻我,见了却又躲着我,恕臣愚钝,不懂殿下深意。”
其实连褚垣自己都不懂,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尚紫阁后,他忽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褚珣召见他,却又让他站在门外苦等日暮,再留下一句夜深请回避而不见。去了大理寺听说卫涂来了春满楼,一时脑子发热也跟着到了这里。
房内觥筹交错,玉壶流转,官员言笑晏晏举杯相贺,他觉察出自己的出现的不合时宜,于是独自寻了个角落伤春悲秋,怎料月未落半分,要找的人便出来了。
不见时心痒难耐,一见了却落荒而逃。
“我回去了。”褚垣沉默了半晌,憋出来一句告辞,脚下却生了根似得挪不动步子。
卫涂先前将衣袍扣子解开一个,宝花麒麟纹贴领衬托得清冷俊逸,他又将手搭回栏杆,侧身倚着拉近两人谈话的距离。
“嗯?”
“你喝酒了?”褚垣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有些不悦,“你有伤在身谁让你喝的酒。”
他闻言先是一愣,后而低眉顺眼轻声:“没喝。”
这距离近得让褚垣脑子发昏,他垂眼看着卫涂流畅的颈线,视线逐寸上移最终停留在他微张的嘴唇。
夜间闷热,土腥夹杂着水汽闯进鼻腔,刚做完一个宫的阵法的独自,徐禾学走在出宫的路上,看着天空似乎要下雨了,他加快步伐走在静谧的甬道中。
因为着急,他没来得及找内侍要灯,甚至还跟找灯的内侍走散了,他努力凭着记忆找出宫的路,却从火烧云的黄昏走到了无月无星的夜晚。
如今,他也不祈求那位内侍能找到自己,随便遇见个什么人带他出去就行了。
啪塔啪塔......
轻微的肉垫触底的声音,被耳朵捕捉,徐禾学低头,对上了抬头看他的金色瞳孔——
是白天的黄狸猫。
徐禾学刹住脚步,费力追赶他的四条腿一下停不住,跑出去几步,狸猫转头看着徐禾学,甩着尾巴,似乎在好奇他为什么停下。
“喵。”
猫儿叫完,往前走了两步,再度回头看他,似乎示意徐禾学跟上,他心领神会,立马跟了上去。
于是,一人一猫走在路上,徐禾学时不时低下头,看跟在自己脚边,快自己半步的狸猫,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从前在上山,师父就有一只玄猫常伴左右,聪明讨喜有灵气,只是它除了师父谁也不亲近,徐禾学从来就只有眼巴巴羡慕的份儿。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熟悉,徐禾学知道只要再拐过一个拱门,就到了东门前庭,然而,狸猫却在此刻停了下来。
徐禾学困惑地回头,只见狸猫站在三步之外,定定地盯着他,徐禾学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
“喵呜。”
细软的声音叫得徐禾学心痒痒,他放弃了尽快出宫的念头,走近几步蹲下来,柔声招呼:“来。”
猫儿像是能听懂人话,见他蹲下急忙走过去头顶他的膝盖,又蹭他伸出来的手掌,猫毛出乎他想象的柔软,嘴角的笑意逐渐放大,徐禾学从腰包掏出一块儿油纸包着的糕点要喂他。
狸猫停下亲昵的动作,猫鼻子凑近仔细嗅闻糕点,片刻后,一屁股坐下抬头闻空气,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很好吃的,嗯?”徐禾学又递过去一分,极力推荐他手中的糕点,猫儿却只是看着他,缓慢地眨眼。
四目对视,迟来的警惕心终于敲门——也可能是推荐失败后的气急败坏,徐禾学拿糕点的手垂落一分,突然敛笑歪头问道:“你是妖吗?”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