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黎颂再度苏醒。
二楼的窗户不小,没有蒙上黑布。日光直射进来时,泛着白烈的光,有些刺眼。
她动了眼睫,有些不适应。
下一瞬又感觉,日光没那么刺眼,逐渐变得柔和了。
她许久睁开眼。
彻底清醒过来时,见到一只修长的手,正帮她遮挡着日光。
宋逢年站在旁边,语调扬起:“醒了?早。”
她也弯起唇角:“早。”
他神色如常,昨晚也许是真的睡着了,没听见她那番话语。
黎颂想起了什么,往开着的房门,往外望去:“那个古怪的甄先生,他是已经,自己离开了吗?”
宋逢年站在镜前。
他换了件新的衣衫,语气漫不经心:“对,他走了。比较识相,大清早也没来打扰。”
危机暂时解除了。
青年停顿下,像刻意,又像是顺势着,递了张纸条给她:“不过,那个人走的时候,留言给你了。”
纸条上写了三言两语。
黎颂还没来得及,抬眸去看,他倒是先一步念了出来。
“他说,很感谢你的收留。”
宋逢年停顿,像轻哂了声。
复而又道,“他可真是,没有眼力见,明明该感谢的人是我。”
她笑出声:“收留我一个,也是收留,收留两个也是收留。”
“这位宋前辈,你什么时候,那么小气了?”
他不置可否:“我又不是,特别大方。”
青年披上,他那件黑色外套,身形挺拔颀长。他下了楼,似往常那般,要去商行那个,龙潭虎穴的地方了。
黎颂在这时。
骤然想起了什么。
昨日事多,她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来得及同宋逢年讲过。
“我跟你说个事,你先别生气啊。”
……
“所以,你把当黄太太家庭教师的事,同宋逢年,老实交代了?”
江时晚坐在,医馆的长椅上。
轻咬着一块,刚出炉,热腾腾的红糖馒头,当作今日的午饭。
黎颂眨眨眼:“我哪敢啊。我只是和他,提了下,我找了份工作而已。他也没继续追问我。”
他当时,只是有些意外。
倚在楼梯上,轻抬头。语气慢条斯理:“好。不过要是工作,太辛苦的话,也别勉强。”
宋逢年垂了下眼,眼角轻扬。
“我还不至于,养不起你。”
她站在原地,心跳像顿了几秒。
当他是在说,寄人篱下这种方式的养:“不,我会自力更生的。”
她没和江时晚,提到这番对话。
只是闲聊时,轻声道:“要不然,我就干脆不告诉他了,反正已经先斩后奏。”
等下周她正式去了,别让他发现就是了。
原本的初衷,便是在暗处,哪一天能帮到他,躲过那命运就行。
江时晚托着下巴。
“你的想法,挺有理有据。但是我觉得,你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发现。”
她是懂怎么安慰人的。
黎颂腹诽。
江时晚望着她,想到什么:“对了,昨晚你没来医馆。那个甄先生,状况如何,找寻到他家人了吗?”
黎颂朝她轻摇头。
神色肃然地解释了,昨日发生的事,并提醒对方多加防范和小心。
“那个人,明显有问题。在暗处,有人盯上了宋逢年。也有可能一并,会盯上你和医馆。”
“时晚,你和程先生,近日都要多加注意。”
江时晚应声:“我知道了。”
病房里的程彬之,似乎也跟着,听到了对话。
他坐起身,面色还尚苍白。
温和的眉眼轻蹙,带着歉意:“对不起,时晚。此事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稍后就离开。”
江时晚让他,先赶紧侧躺下。
“你肩上有伤,别担心其它的了,先好好养伤。”
“别的医馆怕惹事,不敢收留你们,我的医馆可不会。”她说道。
程彬之隔着眼镜,镜面像微微起雾,正凝视着她。
江时晚移开目光,语气故作自然:“真的,医馆里的病人,都像你一样,遭受过那群恶鬼的迫害。”
她为了找话题,将黎颂拉过来:“这是,我朋友。那天,我们一起救了你。”
程彬之望过来,礼貌着颔首,同她打招呼。黎颂也朝他点点头。
“她和你,宋逢年,一起都在宁城吗?”
江时晚眨巴眼。
凑近他,低语几句:“不止哦,她还是宋逢年的未婚妻。”
黎颂:“……”
这个乌龙,是彻底过不去了。
程彬之像有些意外。连旁边在看书的安双,都跟着哇了声,燃起了八卦之心。
黎颂微笑着。
把江时晚往前,推了推:“程先生。昨天,你受伤的时候,时晚特别心急。我还从未见过,她对哪个病人,这么上心。”
这回轮到,江时晚沉默了。
不停轻戳她:“都让你保密了,别说了啊。”
“对了,你不是记者,想采访更多人吗?”
江时晚生怕她,再将更多的心事,一并告诉程彬之。
搬来凳子,拉着她坐下:“来,程老师,就是个值得的采访对象。”
她笑而不语:“好啊。”
程彬之一路漂泊至宁城,只随身携带了,很普通的一个公文包。
他打开,里面有许多文稿,一些登报过,他发表的文章,一份流传的《中国文化》报刊。
“真多文章啊。”黎颂轻叹了声,“怪不得,那群人想追杀你。”
程彬之笑了下,唇角的笑容,有些带着深意的涩然。
他语气,依旧温文尔雅的:“见笑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个普通人。”
“在沪城的学堂,办过诗社,发过文章,便成了那些人的眼中刺。”
“如今待不下去了,暂时离开那里。”
他无奈道。
黎颂真诚道:“可是程先生,你很厉害。你也有很多同样热血,带着勇气的好学生,不算平庸的普通人。”
“是你指引了他们。”
程彬之失笑:“宋逢年吗?他有他的主意,和我没什么关系。他在经历的,也远比我,危险得多。”
“不,我说的是时晚。”她示意对方,去看那些,正在身边的人。
能言善辩的江时晚,还是第一回,微红着耳尖。别过脸,支吾着没说出什么。
“我去拿药,你该煎药喝了。”
房间里,褐色的小瓦罐,冒着袅袅的烟。她拿着蒲扇,轻扇着,吹着滚烫的药,神色格外专注。
黎颂轻声道:“程先生,她很担心你,你是她很重要的人。”
程彬之隔着雾气,也在看对方。
许久点头:“我当然知道。”
“也知道,除了宋逢年,我的学生里。”
“时晚也是个……很好的姑娘。”
半晌,江时晚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
程彬之接过,低头喝着。
她注视着对方,不留神间,二人指尖相触:“你的手,烫伤到了。”
江时晚被握着指尖:“……啊,我已经习惯了。平时煎药,常常容易这样。”
程彬之低头,替她轻吹了下。
他抬眸询问,旁边的黎颂:“黎小姐,这里,有治烫伤的药吗?”
“有的。”她点头。
旁边在看书的安双,放下书来,帮忙着一起寻找。递了支药膏过去,程彬之道谢,打开后,抬手轻涂抹着。
江时晚垂着眼眸。
在这刹那间,她也像是没舍得,去收回自己的手。
气氛像流动的白雾,在药香间流淌。
“黎姐姐。”安双小声同她道,“程先生看起来,也是喜欢时晚姐姐的。为什么,双方都不说呢?”
黎颂抬手,轻摸着她的脑袋:“也许。”
“是他和她,都觉得。自己有某条路要走,怕牵累到对方吧。宁愿不开口,诉说那些心意。”
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或许,等这些事情过去,就能相守了。”她乐观着道。
那边的程彬之,侧头似在说些什么。
江时晚起先,还是带笑的。
她听到后,沉默了片刻。弯了唇角,像装作不在意:“原来你打算,在宁城,只待一个月的啊。”
程彬之隔着白雾,很轻地嗯了声:“我需要回去。那群学生,还在等着我。”
江时晚点点头。
她收起了瓦罐,吹灭了火炉。片刻间,神色不再流露怅然,恢复了释然:“只有一个月,那也没关系。”
“我开这家医馆,能救人。能再遇到你,便已是幸事。”
“这一个月,你在这里好好养伤。”
江时晚走前。
还低声道了句:“不过,等你走的那天,能不能,陪我去拍张合照?”
“合照?”程彬之轻顿。
她笑起来:“嗯,老师和学生的合照,不行吗?大不了,喊上宋逢年,阿黎,小双,我们一起拍一张。”
这是江时晚很小的心愿。
程彬之目光深邃,还没应声。
便见她,轻啊了声,像有些懊恼:“瞧我这记性,都忘了。”
“战争开始以后,宁城的照相馆,许多都倒闭了,商楼也不卖相机。不然阿黎想当记者,早买一台了。”
“需要更大的地方,才会有。”
闻言,黎颂探头,打破了他们的沉默:“那就以后,去更大的城市。我们再买相机,或是合照。”
“可说好了,到时大家一起去拍。”
她轻眨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