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的走廊依旧安静，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和偶尔响起的电子提示音。

当十六号诊疗室的生物识别系统发出"滴"的轻响时，系统认证的速度比平时快了0.3秒，这个细微的差别普通人根本不会注意，但对白予简而言就像琴弦突然走音般明显。

而随着门无声滑开——

他瞳孔骤然收缩，僵在原地。

本该空无一人的诊疗室内，夕阳正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栅。

一道修长身影站在窗边最亮的那道光束里，轮廓镀上层金边，连发丝边缘都泛着透明的光泽。战术目镜反射出的冷光与镜片上流动的数据流形成奇异的对比，在昏暗的室内格外刺眼。

听到开门声，窗边的人缓缓转身。

黑发低束的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尾扫过作战服立领上冰蓝色的衔阶纹章。左眼下的浅疤在阴影中若隐若现。袖口的暗纹在夕阳变换的角度下突然显现，那是用特殊丝线绣制的楚家家徽，只有特定光线才能看清的暗纹。

“好久不见。”

沈昭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他摘下战术目镜的动作优雅得像在卸下一件武器：“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你。”

白予简的视线掠过对方胸前。

没有佩戴向导徽章，意味着此次会面并非公务。

于是他缓步走进诊疗室，银灰色的发丝在颈后投下细碎的阴影。门在身后自动关闭，锁扣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沈前辈，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甚至罕见地用上了敬词。

“这里是十六号诊疗室，不是楚家的私人区域。”

“是啊，十六号。”沈昭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轻点手腕上的终端，一道全息投影立即在两人之间展开，显示着白予简的实时档案。

其中“常驻诊疗室：五十七号”的条目被高亮标注，旁边还有一行闪烁的红字：临时权限-莫云衡特批。

“这个临时权限也很有意思，竟然是我们首席特别批准的。”

修长的手指划过投影，更多数据流倾泻而下。

白予简的目光扫过那些只有S级才能调阅的加密数据，同时伸手取出一副无菌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乳胶薄膜与皮肤贴合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我只是按照规章行事。”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难道沈前辈认为，一个B级向导有能力违抗首席的命令？”

突然，沈昭向前迈了一步，战术靴在地板上敲出清晰的声响。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白予简能看清对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银灰色的发丝，平静如水的浅灰色眼瞳，以及那副完美无缺的、B级向导应有的谦逊表情。

“在我面前也需要继续藏拙吗？”沈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你我都知道，这个B级不过是——”

未能说完，就被对方强势打断：“就是B级，沈前辈。”

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白予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坠的边缘，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在塔里，一切都以测试数据为准。”

沈昭的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却未达眼底：“既然如此，你一个‘B级向导’为什么会出现在特殊协同训练区？”

“只是出了点意外。”如是说着，白予简转身走向器械柜，动作自然地整理起里面的用具。金属碰撞声在这安静的诊疗室内显得格外清脆。

“是吗？那98%的匹配度也是‘意外’？”

消毒液的瓶盖在白予简手中骤然停住。

倘若匹配度数字是任何一位S级就可查阅的数字，那么之前在特殊协同训练区里，楚云骁挑衅江恪时也就不会仅仅只抓着“C级”这点讽刺。但连楚家自己的后代，还是有着S级天赋的子嗣，都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白予简回头看向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浅灰色的眼瞳在灯光下近乎透明：“看来你去到楚家后，过得还不错。”

原本只是单纯的感慨，可落到沈昭耳中却显得异常讥讽。

“自然比不上你在白家的‘待遇’。”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的发音，目光也骤然变得锐利

诊疗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消毒柜运转时发出的细微嗡鸣。

最终，这场无声的对峙结束于沈昭伸手在终端屏幕上轻轻的一敲。投影在诊疗室内的数据流瞬间熄灭。他忽然卸下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肩膀的线条也跟着松弛下来，整个人像是从某种紧绷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算了，我不是来跟你较劲的。”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只是有些意外。你突然就匹配了能力者，还是那个整天跟楚云骁对着干的江恪。”

话音未落，沈昭的身体突然微微前倾，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闪过，使其呼吸都为之一滞。

“等等，白家难道怀疑江恪的江……”

那姓氏悬在两人之间，沉甸甸地压在诊疗室凝滞的空气中。

白予简与沈昭对视的目光依旧平静，没有丝毫动摇。

“不。这件事完全是个意外，不在任何人的计划中。”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切断这个猜想，“况且，如果江恪真与那个家族有关，枢机会应当早就采取措施了。”

如探针般，沈昭缓缓扫过白予简的面容，最终停留在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上。

“‘任何人’？”

他轻声重复着这个用词，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谜题，嘴角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弧度。

“确实。若真是江家血脉，楚云骁就不会只是……”稍作停顿，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半圆，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形容，“……这种近乎儿戏的针对。”

白予简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继续清理着器械。消毒液的气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为这场对话蒙上一层医用的疏离感。

午后的阳光在两人之间缓缓偏移，在消毒柜的金属表面投下变幻的光斑。

光影交错间，沈昭忽然低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那98%的匹配度又该怎么解释？”

正在调试精神稳定仪的手指微微一顿，仪器发出“滴”的一声轻响。白予简垂眸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值，在按键上轻点几下，关闭报错。

“应该只是巧合。系统偶尔会出现异常波动。”

他抬起头，银灰色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就像这台仪器，明明刚校准过，还是会突然报错。”

“十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沈昭伸手在器械柜边缘轻轻一敲，金属的震颤声在安静的诊疗室里格外清晰，“擅长用最标准的微笑说着最敷衍的谎话。”

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消毒液的塑料瓶在白予简手中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标签纸被他无意识捏出几道细小的裂痕。沈昭的目光落在那微微泛白的指节上，突然伸手按停了还在运转的消毒柜。

嗡嗡作响的机械声戛然而止，诊疗室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怀念。

悬在半空的手，在片刻的凝滞后，才缓缓将消毒液瓶放回原处。

“前辈。”白予简的声音如同平静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下午的疏导工作还需要准备。”

被委婉下达逐客令，沈昭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战术制服随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修长的手指探入内袋，取出一枚边缘磨损的老式数据芯片，轻轻搁在消毒台边缘。

“小心点，B级向导白予简。”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在塔里，巧合往往比阴谋更危险。”

垂眸看着桌面上的遗留物，白予简抿嘴，低声问道：“这是楚家的意思？”

沈昭正在调整战术目镜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镜片翻转时折射出一道冷光，将他半张脸切割成模糊的光影碎片，难以辨别表情。

“不。”这个单音节的回答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穿过十余年时光的回响，“就当……我欠你的成年礼。”

自动门无声滑开时带起的气流拂过白予简的鬓角。

他站在原地，听着战术靴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完全被医疗中心的背景音吞没。

恍惚间，江恪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说起来，那向导跟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黑发男子说话时的吐息仿佛还残留在颈侧，带着硝烟和阳光的奇异混合气息。

而就在刚才，许久不见的旧识轻笑着感叹：“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真是可怕的直觉。”

白予简的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将芯片贴近胸前，银坠的裂纹中突然闪过一丝蓝光，转瞬即逝。

却不知，自己此时念叨的江恪就在楼下。

仅有一墙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