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矜抬眼看去,陶乐乐还是那副活泼俏皮的模样,笑容明媚得像一朵向日葵,旁边的韩玉珩却一脸端庄,站得笔直,安安静静地看着陶乐乐笑,眼里却藏着几分无奈和纵容。
这一幅画面,怎么看都有点意思。
顾矜忍不住轻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瞧你说的,皇帝不宠爱妃子,就不是好东西啦?”
陶乐乐立刻挥挥手,一脸正义凛然:“矜姐,你这话可不对!咱都说不能随便给人贴标签,可萧临川是人吗?他明明就是个NPC!给他点甜头,他还敢蹬鼻子上脸,简直欠收拾!”
顾矜听得失笑,心里却觉得陶乐乐的直率可爱极了。她的话虽粗糙,但字里行间满是为自己打抱不平的真心。
只是对萧临川,他们之间的情感,又怎是渣和被渣这么简单。
顾矜不愿再纠结这些琐事,便把目光转向韩玉珩,嘴角带着笑意,招呼道:“韩医生,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实在怠慢了。”
韩玉珩挑了挑眉,语气轻快:“娘娘没让我们跪下请安,已经是很周到了。以前和娘娘交集不多,只听乐乐说您是个特别善良的人,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陶乐乐一听,立刻得意地插嘴:“那还用说!我陶乐乐看中的人,能有错?”
韩玉珩顺势接话,语气带着点促狭:“可不是,要不是你看中矜姐,把她从水深火热里拯救出来,她早就被那帮玩家欺负得退游了。”
陶乐乐一听这话,立刻炸毛:“韩玉珩!你什么意思?敢讽刺我?”说着就挥起小拳头,作势要打她。
韩玉珩却笑着轻轻握住她的手,动作温柔得像哄孩子似的,但仍被陶乐乐带得踉跄了一下。
他无奈地笑道:“我的小祖宗,我现在也是个娇滴滴的贵人了,可不好随便挨你这么重的手。”
顾矜看着两人斗嘴打闹,心里大致有了判断,却故意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开口问道:“啊,韩医生,该不会,你竟然是……男的?”
韩玉珩闻言,笑着点点头,眼神坦然自若,倒是陶乐乐一下子红了脸,嗔道:“矜姐!你别乱说话!”
顾矜看着陶乐乐抿嘴笑,倒是乐乐先受不住了,挣开韩玉珩的手,娇羞的坐回到顾矜身边,恨不得钻进帘幔里。
顾矜道:那韩医生,你也别拘束,咱们坐下说话。
韩玉珩坐下,微微一笑,朝顾矜伸出手:“矜姐你好,我叫韩钰,是北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内科的主治医师。”
顾矜有些恍惚,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以这样既陌生又熟悉的方式,和一个人握手。
指尖触碰的瞬间,她感到一种久违的真实感。
“都说医生严谨又古板,没想到还能在游戏里遇见韩医生。”顾矜轻松地打趣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陶乐乐已经从刚才的羞赧中回过神来,忍不住插话:“矜姐你是不知道,老韩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国内研究人工智能与医学交叉领域的杰出青年呢!”
韩玉珩摆摆手,语气谦逊:“其实这个领域的研究确实还在起步阶段,尤其是最近几年全息交互技术的快速发展,对神经科学和认知医学的研究带来了很多新的问题和思路……”
“比如,全息环境下对人类神经系统的长期影响,认知功能在虚拟和现实交替中的适应性,以及AI对个体化医疗模式的潜在重塑……”
“停停停!”陶乐乐忍不住打断,双手一挥,满脸无奈地看着他,“老韩,咱们这是在游戏里,你能不能讲重点,别一本正经地开学术会议啊?矜姐都快被你绕晕了!”
韩钰这才用和这具身体极不匹配的手势,挠了挠头,道:“是是……不好意思……”
陶乐乐转向顾矜,接口道:“还是我来总结吧,就是老韩最近终于在对矜姐你的治疗上找到了突破,反正用一个奇奇怪怪的技术,就有机会唤醒你!”
顾矜愣住了,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指尖深深嵌进掌心,疼痛却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根本无法传达到她混乱的神经中。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腔里仿佛塞满了什么滚烫又沉重的东西,烧得她发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真的可以回去?”她声音低哑,几乎带着一丝颤抖,像是怕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
她的眼眶迅速泛红,泪水不知不觉涌了上来。
明明她已经开始接受了命运,接受自己可能永远被困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接受那些无法再触碰的过去。
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光,让她措手不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她的脑海里一瞬间涌现出无数画面:她的家人,卧室里柔软的大床和温暖的灯光,车水马龙的街道,那个她曾经努力拼搏过的现实世界……
那些属于现实的点滴此刻变得无比鲜活,像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拽着她,拉向那个她无数次梦见的世界。
她的家人?
顾矜念头闪过,却被无形的针刺痛。
她的家人在哪里?
现实中,那个她无数次渴望回去的世界,早已家破人亡。
唯一的亲人早已离世,她不过是一个漂浮在都市里的孤儿。
而此刻,她的孩子,她的爱人,甚至她曾经养过的狗……这些她以为再也无法拥有的温暖,竟然都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
陶乐乐还在兴奋地说:“矜姐!只要再等一个月,咱们手术做完,你就可以回去啦!到时候,我带你去喝最新爆火的奶茶!还有网红炸串、深夜烧烤、芝士爆浆蛋糕……咱们还能去看演唱会、逛主题乐园……”
韩钰察觉到顾矜情绪的异样,轻轻拉了拉陶乐乐的衣袖。陶乐乐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兴奋似乎有些过头,急忙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话。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顾矜,试探着问:“矜姐,你不会是……舍不得这个虚拟世界吧?”
她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和调侃:“这不就是个游戏嘛!你就当自己去非洲深山老林旅游了一年,现在该收拾行李回家了!”
顾矜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抬起眼看向陶乐乐,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说什么呢,我当然要回去啊。”
……
祈年坛。
晨光熹微,坛前百尺见方的祭坪铺满新采的桑叶,晨露未晞,叶面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礼乐官列于坛西,身着深衣,手持编钟、玉磬,整齐肃立。
萧临川身着玄衣纁裳,冕旒垂珠轻掩面容,只露出一截下颌,线条绷紧如弓弦,显得格外肃穆。
他一步步登上祭坛,步伐沉稳,冕旒随步伐微微晃动,身后半步跟着白芷。
她一袭青翟衣,裙摆上绣着翟鸟展翅的图案,腰间佩戴一枚串着五色丝绦的桑木小弓。
太祝捧玄酒踏着《云门》古乐缓步登坛,雉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维岁在癸卯,时届仲春,万物萌动,百卉吐芳。
伏惟上天高远,厚土深恩,日月昭昭,星辰列列,佑我黎庶,安我邦域。
今以桑枝为弓,五色为绦,祈高禖神女降福人间,赐合二姓之美,育万世之昌。
……
萧临川回眸,目光落在白芷身上,微风拂过,她青翟衣的衣摆轻轻扬起,面容清丽如初见。
当他缓缓伸出手时,白芷怔住了。
那只手修长而有力,掌心向上,仿佛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也仿佛是命运再一次的试探。
她心中微微一颤,泪意不知从何涌上眼眶,却又被她极力压下。她垂下眼帘,指尖微微颤抖,心绪如乱麻。
“如果命数就该如此安排,那该多好啊……”
这一切不过是虚幻的假象,是一个被精心编织的游戏,她和萧临川都是被操控的傀儡。然而,在此刻,在这烟霭缭绕、乐声悠扬的祭坛上,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她却忍不住生出一丝动摇。
“如果没有什么顾矜,如果我从未知道这背后的真相,那该有多好啊……”
她的理智在提醒自己,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然而,她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向往着此刻的美好——这份温暖的注视,这份仿佛可以依靠的坚定,这份仿佛从未改变的情意。
“他是我矢志不渝的爱人,我只需要爱他,信他。如果这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该有多好啊……”
她的内心在挣扎,一边是理智的冷静,一边是情感的炽热;一边是她清楚的现实,一边是她无法抗拒的渴望。
白芷咬了咬嘴唇,唇瓣因用力而泛白。
她知道自己不该动摇,不该被这虚假的温情迷惑,可她还是缓缓抬起了手,将它轻轻放入了萧临川的掌中。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底某处的叹息,像是认命,又像是妥协。
萧临川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将她的手包裹住。
他的掌心传来的温度让白芷的心微微一颤,几乎要让她忘记了一切的真相。
然而,就在这一刻,萧临川的目光忽然微微一凝。
他胸中一阵钝痛,眼前莫名出现了顾矜生产后躺在榻上,发丝都被汗水沾湿,却对着自己笑的摸样。
脑海中浮现出那日钦天监的话:“母星摇摇欲坠,不似长久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