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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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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陶乐乐又蹦跳着下线,顾矜才渐渐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眼前这个少女,她竟然有点羡慕。

她还年轻,心跳是未驯化的野火。

他们构建的乌托邦里,喜欢是地铁闸机口突然回头的惊鸿一瞥,爱是共享耳机里随机播放到同一首老歌时,会心一笑炸裂起的心跳。

近乎天真的莽撞,向死而生的纯粹。

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哪怕有一分怀疑,一分怯懦,一分犹豫,都是盖章认证的渣渣。

她懂。

不是因为自己也有过飞蛾扑火的青春。

而是因为萧临川。

他本来不该知道爱是什么,他的七情六欲皆是她亲手描摹的戏文。

她原本也以为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棋子,是他既定命运轨道上无足轻重的一环。

直到——

某个雪夜看清他瞳仁里翻涌的星火,察觉他掌心烙在腰间的灼痛,听见他唇齿厮磨时喉间压抑的叹息和低吼。

她能感受到,那些他对自己难以自持的情愫,那些逾越帝王威仪的颤栗,那些挣脱剧本桎梏的喘息。

她能感受到,他在这个虚拟帝王躯壳下压抑的,炽热的心跳和血肉。

是因为他爱自己。

是因为他对自己毫无保留付出的,赤子之心。

今晨青槿说起了她的担忧,担心自己会对萧临川生出龃龉。

她不会的。

若是命运中总有那么一些不可抗拒,一些变故,一些惊涛骇浪,去验证爱的坚守。

她可以。

若是这意味着前路每一步都是剜心之痛,每一次在夤夜惊醒,都无法抑制的不安与寒凉。

她可以。

不为别的,因为她值得,他的爱也值得。

可是如今,面对韩医生的消息,她竟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原来自己还有别的路,一条原本才该走的,光明正大,自由的道路。

……

“你在想什么?”

顾矜正兀自出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眼望去,竟是自己方才还在念想的那人。

萧临川还穿着祭祀时的吉服,发间沾了几片落花,风尘仆仆,额间还带着未平的汗意。

他微微喘着气,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顾矜的目光微微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抬眼时,萧临川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温柔,却转瞬间被冷静与克制掩盖得无影无踪。

“陛下今日去祈年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矜起身,语气一如往常,恭敬而疏离,像一个尽职尽责的臣子。

她走上前,微微躬身,伸手去接他肩上的披风。

萧临川却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掌心的寒凉透过衣袖传来,让顾矜微微一颤。

“你……”

萧临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问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她一直都是这样,谨守本分,恭敬却疏离,那熟悉的姿态明明与往日无异,可他却感到一阵隐隐的心酸。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顾矜抬起眼,眼神却已经换上了一种讨好的温柔:“陛下这么早来找臣妾,可是想臣妾,或者……想承稷了?”

她的语气轻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甜腻,像是寻常妃嫔对帝王的讨好与倾慕。

可正是这种平淡无奇的姿态,让萧临川的心猛然一沉。

是这样吗?

不是冷漠疏离,就是曲意逢迎。

这是他想要的吗?

萧临川凝视着顾矜。

他的目光一寸寸碾过顾矜轻颤的睫羽,看得出,她的眼中藏着挣扎与疲惫,那些情绪像是被她强行压在心底,却在不经意间泄露出来。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痛惜与抗拒,那是一种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顾矜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中一阵刺痛,却不敢再与他对视。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低头去理桌上散落的纸张,顺手拂去眼角不由自主渗出的泪珠。

“臣妾……还能想什么……”

她的声音轻微,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赶紧用另一只手稳住,“不过是想着入夏内务府的账目。臣妾如今主理六宫,自然……”

话未说完,萧临川已经一把握住她的肩,强迫她转过身来直视他。

“不要骗朕。”

顾矜愣住了。

萧临川看着她,他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泪痕,看到她低垂的眉眼中藏着的痛苦与挣扎。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疼,就像在祈年坛上,那句“不似长久之相”在耳边回荡时,胸口就这般窒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脏处悄然崩裂。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失控,而他无力阻止。

他抛下了祈年坛的众臣和嫔妃,抛下了阿芷,快马加鞭地赶回宫中。

他只想见到她,只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顾矜被迫看进萧临川的眼里,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眼前清晰浮现。

他的眸光深邃而复杂,在所谓的记忆重置下,那些藏匿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感此刻都无所遁形——是渴望,是悔恨,是无法掩饰的悸动。

就是这一刻。

她的郎君——

那个会为她笑、为她怒、为她吃醋的郎君;

那个她曾写下“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的郎君;

那个毫不犹豫说出“谁要你跌重,先掀了朕的龙椅”的郎君。

只要再多一刻,她相信,他就会回到她身边。

只要再多一刻,她所有的等待,心痛,坚守,都不再是笑谈。

可是,然后呢?

唤起他最真挚的爱意,却转身离去?

将他留在深宫,任他抱着一个提线木偶似的宠妃,日日夜夜,空守一场虚无的情感?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目光在萧临川脸上游移。

她多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紧绷,想自己所幻想的每一日一样,嗔怪的投入他的怀里。

笑斥他:“你终于想起来啦,帝王的千金一诺也不过如此。"

记忆中的笑靥仿佛就在眼前,可现实却如同一面冰冷的镜,将两人的心事切割得支离破碎。

萧临川看着顾矜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正极速泛着红,像是压抑着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痛楚。

他胸口一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撕裂,又一点点重合。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看朕?

朕到底做了什么?

他喉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紊乱,眼前的女人让他心悸,却也让他困惑。

他甚至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靠近她,想要吻住她的唇,抹去她眼底那让他心疼的情绪。

然而——

“啪——”

一声脆响,打碎了所有的暧昧与不安。

青槿抱着刚醒的承稷从内间走出,她不知陛下在此,看到二人相依的身影,心中本是欢喜,想着娘娘与陛下终于能重归于好。

然而,她刚踏出一步,就看见自家娘娘毫不犹豫地抬手,狠狠地甩了九五之尊一个耳光。

那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回荡,震得她手一抖,怀中的襁褓险些滑落。

青槿吓得面色煞白,连忙稳住承稷,但婴儿似是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候在五明堂外的张德安,原本还抱着看帝妃和好的心思,心想今日多少能讨个好口彩,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耳光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第一反应是皇上动怒了,正要冲进去劝解,却没想到刚踏入殿门,看到的竟是令妃娘娘动的手。

这一幕,彻底将他惊呆了。

青槿反应过来,急忙用手捂住承稷的嘴,试图压住婴儿的哭声。

张德安嘴唇嗫嚅:“护……护……”

一声护驾不知该不该出口,硬生生咽了回去,喉头发紧得几乎喘不上气。

萧临川面色阴沉,眼神冷冽,像是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却又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顾矜身上,低沉的声音透着一丝隐忍:“都滚下去。”

青槿哪里敢多留,抱着承稷匆匆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退回后殿。

张德安连忙几步退出殿外,脚步慌乱,差点被门槛绊倒。

他站定后,脸上冷汗直冒,转头看向候在殿外的御前侍卫,他们已经按刀在手,面色凝重。

张德安深吸一口气,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吩咐:“都……都退后!退到五明堂外十步远!”

萧临川依旧定定地看着顾矜:“你恨朕?”

“恨到哪怕是大不敬,株连九族,也不愿朕靠近你?”

顾矜的眼泪从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滑落,却像是从心底流出的血泪。

她不知道此刻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悲苦,甚至比萧临川被重置所有情感、将她视作陌路的那些日日夜夜,还要痛苦千倍百倍。

贝齿生生咬破朱唇,喉间漫开铁锈般的腥甜。

“是!我恨毒了你!”

她死死咬住下唇,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与痛楚都嚼碎咽下:"你不是说帝王一诺千金吗?不过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罢了!"

“你逼迫我一次又一次地屈从,逼我生下了承稷!”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却依然死死盯着对方:“现在还不够吗?”

“你想要什么?”

“你既把我当棋子,竟还妄想一个棋子全身心地服从?萧临川,你做梦!”

她每说一句,萧临川的眉头便皱得更深。

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记忆在翻滚,却始终如迷雾般模糊不清。

他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

她在睡梦中流泪,口中呢喃着“不要走……”

每一夜红烛燃尽,她的泪珠滚烫,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伴随着低低的哽咽:“夫君,不要离开我……”

这些画面像是针刺般扎入他的脑海,混乱而痛楚。

玄色龙袍下胸膛剧烈起伏,颅中似有蛰伏的毒蛇啃噬髓骨。

萧临川猛然掐住她凝脂般的下颌,眼光扫过她泪痕斑驳的面颊:"逼你屈从?"

“你什么意思?你从未对朕动心?”

顾矜冷笑,眼底的泪光却愈发刺眼:“从未!”

萧临川的身子微微一震,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击中。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声音压得更低:“你心里还有别的人?所以你恨朕?”

她的声音沙哑而决绝:“对!我想要自由!我有我最爱的人!却为了家族平安,隔断一切,进了这深宫!”

“我不过是想尽到做臣子的本分,护住家族平安!”

“可这样被当做棋子的生活,我忍了那么久,到现在,一日都忍不了了!”

萧临川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目光如刀,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缓缓开口:“令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今日之言,足够让你顾家上下皆以命相偿!”

顾矜身子一晃,瘫坐在地,仿佛身体里最后一滴血液都被抽干。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透着一丝决绝,沙哑着声音说道:“陛下若还觉得自己是明君,就不要牵扯无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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