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听见亡语的少女
“真的……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站在家门口边，夫妻俩带着满脸感激，不停向对面人道谢，妻子甚至难掩激动之情，将脸埋在丈夫的肩膀上喜极而泣起来。
“我们没想到还能有再见到它的一天！我岳父他自从老年痴呆后，特别喜欢偷跑出去，把自己的东西到处丢掉，但唯独这个……”丈夫笑着将手中的勋章握紧，眼里也藏着泪光，“他生前总当宝贝带在身上，连洗澡都不肯摘下来。所以在发现勋章不见后，我和爱人也找了好久，但怎么找都找不到。”
“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看住爸爸！如果那天我没带他出门，如果那天他没在路边摔倒的话，也不会就这么……”妻子边啜泣边自责道，“我也猜到勋章是那时候弄丢的，但是周围的草丛都翻遍了，就是不见！这段时间，我天天睡不好觉，特别害怕爸爸托梦来找我，责怪我……”
此时，站在夫妇俩对面，先前一直接受道谢的人突然开口道：“你放心，老人家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妻子闻言，略带困惑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
“当、当然这是我瞎猜的！”见对方似是产生了疑问，少女背着手，尴尬地哈哈一笑，“听你们刚才的话我就知道，你们一家人都很和睦，我想老人家就算不记事了，也肯定是爱着大家的，所以你们也别太自责了，只要以后好好过日子，老人在天有灵一定也会很开心呢！”
丈夫搂过妻子肩膀，对少女微笑道：“谢谢你，同学，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呃……我叫俞一诗。”
“俞一诗同学，你在哪个学校？有空我们一定寄一封感谢信过去！”
“不不不用了不用了，我还不知道以后要读哪个高中呢！”女孩慌忙摆手拒绝，“我也是偶然路过捡到的，这种事没必要大张旗鼓啦！小事而已！”
妻子听完反倒好奇地问：“那你是在哪里捡到的呢，为什么知道是我们家丢的啊？我怎么听你一开始说在沟里……”
女孩一愣，犹豫片刻后笑笑回答：“就、就在你们家附近啊，我看这勋章也有点历史了，就去附近打听了一下，马上就知道是你们家了。”她背在身后的双手始终没有放开，只是往后挪了几步，“嗯……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家了，再见！”
“等等，不介意的话，来我们家吃顿饭吧！”妻子叫住女孩，“我们给你父母打电话说一下，或者改天叫上你爸爸妈妈一起……”
“不用了，真的！我爸妈管的很严不让我在外面吃饭！”女孩边跑远边挥手喊道，“谢谢你们的好意，祝您们幸福，拜拜！”
“她走了。”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妻子呆呆地道。
“真是个好孩子，她爸爸妈妈给她教得真好。”丈夫由衷地称赞道，且将妻子楼入怀中。
“是啊，希望以后我们的宝宝也像她一样。”妻子抚摸着自己肚子，二人相视一笑，依偎着进屋，随后关上了房门。
……
“啊嚏！”
小区门口，俞一诗用力揉搓着自己布满鸡皮疙瘩的双臂，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洗不掉啊……”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双手，只见指甲缝里全是脏兮兮的淤泥，还时不时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甚至是板鞋、牛仔短裤也被污水溅得湿哒哒的，晚风一吹，她就被凉得一个激灵。
俞一诗其实有点点后悔了，因为这跟她计划好的不太一样。
昨天，她本来只是在后院清理杂草，可当那位老人的遗体被人从停尸房退出来时，俞一诗忽然听到了一声声沙哑的呼唤。
这丝声音若有若无，既虚无又缥缈，像是将要断开的丝带，又如掌心逝去的流沙，在风中飘荡着，断断续续传入她的耳中。
『勋章……』
『我的勋章……它掉在……邮局后面的路灯边……』
『我要把它交给女儿……宝贝……』
她一下子便明白，找到那“宝贝”必定是老人唯一的意愿，毕竟斯人已去，纵使知道勋章掉在哪里，也无法开口告诉家人。所以俞一诗才决定打听好老人信息后，第二天立刻下山，帮助老人寻回丢失的遗物。
就这样，她来到在老人记忆中的遗失地点，趴在路边草丛里翻找半天无果，本来都快要放弃了，眼角却忽然瞟见不远处的杂草中，藏有一条浅浅的排水沟，她顿时灵机一动，马上跳进去继续找。因此直到下午快要日落西山，她才终于在淤泥里挖到了那枚锈迹斑斑的勋章。
——对，这就是她的后悔之处。
早知道先脱鞋嘛！我怎么还是这么冲动，就不能成熟点吗？
俞一诗摇摇头，无奈地自嘲一番，远眺天边那艳橘色的晚霞发呆。
要回去吗？……
老实说，她实在不想回，但是再不抓紧时间的话，天色晚了会更难叫到车。自己身上没什么钱，到时候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好吧，让我来碰碰运气！
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俞一诗掏出手机开始呼叫网约车。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没有一辆车愿意接单。
果不其然。
俞一诗撇嘴，心想再等十分钟吧。实在没车，大不了多耗费一个小时，乘坐公交多转几趟回去。
于是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就在俞一诗即将认命的那一刻，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居然、居然有师傅接单了！
“太好了，这一定是来拯救我的天使吧！”俞一诗狂喜，马上小跑着站到约定地点等待。
这一等又不知等了多久，一辆小轿车才缓缓从远处驶来。
俞一诗先是一屁股坐进车里，然后才开口问：“师傅，观鹤岭墓园你确定能去吗？”
“小妹妹，你别怪叔叔不讲人情哦。”司机大叔沉默片刻，很认真地扭头对她说道，“如果光是墓园也就罢了，你也知道那地方不仅有墓园还有……你懂吧，刚刚我都有点后悔了，就是见你一个小姑娘没人送也怪可怜的……总之，我就给你送到十字路口那，之后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行不行？”
“行行行，没问题！”俞一诗拼命点头，“你只要送我到那里就可以了，感恩！”
大叔哀叹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汽车平稳地在马路上行驶，等了一个又一个红绿灯，穿过一栋又一栋楼房，四周景色逐渐变得越来越偏僻，路旁的树木越来越茂盛，人烟也越来越稀少。
等到了约定地点，司机直接猛地刹车停在原地，哪怕再往前一米都不愿过去。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保重，小姑娘！”
把俞一诗放下车后，车子一个掉头便飞快开走了。
面对着向前延伸而上，不知仍有多远的公路，俞一诗万分无力地垮下肩膀：“唉——”
没办法了，就像她今早下山那样，一鼓作气跑回山上吧！
她深呼吸几口气，做完一套热身运动后，毫不犹豫地拔腿飞奔起来。
“呼……呼……”
跑至半路时，俞一诗早已气喘吁吁，心中更加坚定了将来的目标：等她能打工了，当务之急就是要先买一辆自行车！
夕阳一点点地落入天边金色的云层，伴随着沿路持续前进的脚步，俞一诗的视野也越发开阔。黄昏映照下的山坡间，鸦群嘶叫着，自墓园顶空振翅飞过。而在这沉沉暮霭之下，一座座墓碑被无数缄默的大树镇守着，静谧且幽森。
不知跑了多久，俞一诗才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高大围墙。从黑色铁门进入大院，则见一条笔直的林荫道与尽头灰色的建筑相连，这栋建筑外观看似设计古朴，可白、灰、黑的砖石死板地交错，依旧莫名使人感到压抑。
俞一诗来到建筑物门前，仰头观望楼顶上方那一排大字。
【观鹤岭永久墓园殡仪馆】
……又回来了，真不情愿。
她神情木然，目光有些空洞，良久，才迈开脚步。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两旁的树叶正沙沙作响，俞一诗如往常走在道上，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的气味，好似消毒水和香火气掺杂在一起，若有若无，闷得人心头晕晕沉沉。
她一如往常穿过后院，来到一栋红砖小楼房前，精疲力尽地推开木门：“呼……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怎么回事？今天回来这么晚，还搞得一身脏兮兮的，去哪了？”
屋内客厅，一位男性长辈从沙发上站起，走过来迎接她。
“表舅。”喊了对方一声，俞一诗开始低头换鞋，“我想去邮局挑点明信片送给朋友，结果不小心摔在沟里了……嗯？”可当她目光一转，话音戛然而止。
不远处的沙发旁，竟停着一辆崭新的红色自行车。
俞一诗眨眨眼，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这车是怎么回事，是送给佑羽的？”他不是才刚换了新车吗？
表舅和蔼地笑道：“不，这车不是买给你弟弟，而是买给你的。”
啊？？？
俞一诗不敢置信，愣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为什么？”
“别紧张，因为你也长大了，经常在这种地方跑上跑下，一个女孩子总归比较危险，没有个交通工具也不方便。”
“表舅妈同意了？”
“别担心她，你舅妈和弟弟有事要回娘家大半个月呢。”表舅的苦笑带着歉意，“我知道你舅妈一直不支持你，所以我待会儿要讲的事，她完全不知情。一诗，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到客厅这里来，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很重要的事？……”
表舅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也暗淡下来，语气愈发变得严肃：“没错，这件事，或许全世界只有你能办到。所以……请耐心地听我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