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要接近的目标

客厅中，俞一诗和陆善文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言。

暖黄的灯光映在二人间的茶几上，两杯红茶正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经过长时间不语，俞一诗闷闷地垂下头，盯住眼前的茶杯发呆，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膀上，使她莫名在这盛夏之夜感到丝丝寒意。

“……一诗。”陆善文率先打破沉默，“你之前报名的高中，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俞一诗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毕竟表舅平时很少过问自己的学习，今晚突然如此严肃地找她，难不成是表舅妈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她顿时感到惶恐不安，小心翼翼地回答：“是我们市里的十七中，老师说了，以我的分数，读那所学校应该没有问题。”

“这样啊。”陆善文沉吟道，半晌才抬起头，“不然那学校，我们就不念了吧。”

“为、为什么？！”俞一诗慌了，双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是因为学费的问题吗？我、我可以申请助学金的，或者我可以出去打工，不问你们要一分钱！而且到了学校，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争取拿到奖学金……”

陆善文笑笑，摆摆手示意她冷静：“好了，你先别急，不是因为这个，毕竟钱根本不是问题。你先坐下，慢慢听我说好吗？”

俞一诗语塞，只好又讪讪地坐下，双手捧起茶杯以掩饰坐立难安的内心。

陆善文轻叹一声，从身后取出一只小小的首饰盒，放到二人中间：“一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俞一诗怔怔地拿起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略微发黑的银色戒指，不禁困惑道：“戒指？表舅妈的？”但联想到表舅妈平日热衷穿金戴银的模样，她根本无法将这枚老旧首饰与其联系起来。

陆善文摇摇头：“不，这是一年以前，我亲自服务过的一位逝者留下来的。那位逝者是我的挚友，他临终前把这枚戒指托付给我，希望我能够实现他未完成的心愿，亲手将这枚戒指交给一位叫‘柳萃声’的女性。”

柳萃声？谁啊？

俞一诗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你很困惑，所以，让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陆善文有条不紊地解释着，在身旁拿过一只大信封，并从中取出张印刷精致的卡片，放至桌上推向俞一诗，“我刚才让你放弃十七中的原因，就是我已经为你找好了新学校。”

俞一诗迟疑地拿起卡片，发现这竟是一份面试通知函：“‘远海思霖国际交流学校’？我记得这不是……”

“对，是你弟弟佑羽在念的学校。”

“要我去这里念书？不会吧？”俞一诗甚至冷汗都下来了，心说这表舅怕不是鬼上身了，“这学校不是学费超贵的吗？你们怎么可能舍……”

怎么可能舍得让我去念这种贵族学院？

后面的话，俞一诗当然没说出口。

“一诗，自从你父母去世后，你就一直住在我们家里。我和表姐……也就是你妈妈，过去并没有多少来往，说实话，让我来当你的监护人，一开始我是犹豫的。要不是老人强硬要求，或许根本不会轮到我收留你。”陆善文顿了顿，笑意更深了些，“但是这些年来，你在我们家表现真的很优秀，很拼命地学习，也很积极地帮师傅们干活，努力分担馆里的工作，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俞一诗低垂眉眼，轻轻地应声：“嗯……”

“我也知道，我们夫妻两并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责任，对你的成长亏欠了太多太多。我们没有像弟弟那样送你出去读初中，害你天天住在这种地方，在班上或许也会被同学嘲笑吧？你心里一定还藏着很多委屈，其实我都明白，真的很对不起。”

“不会不会！表舅你肯收留我，让我不用被送到福利院，我已经很感激了！”俞一诗忙圆场道，“而且你看，咱们家有钱，条件又好，不仅开了家殡仪馆，还附带这么大的墓园，说夸张点，整座山都是我们的！风景好，风水更好！同学羡慕还来不及呢!”

陆善文闻言忍俊不禁：“行了，你还是这么会胡说八道。”

俞一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表舅，你让我去远海市念书，是跟柳萃声有关吗？”

“没错，你很聪明。”陆善文收回笑容，“我希望你到那所学校念书，再想办法接触到樊家的人，好调查到柳萃声的下落，然后归还这枚戒指。”

“樊家？调查？在学校？我？”俞一诗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其中关联。

陆善文点点头：“嗯，所以接下来我会解释，为何需要你出马——以前听说过樊家吗？”

俞一诗摇头。

“没听说才正常，我说的樊家，世代涉足政商两界，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族。他们祖上早先从西覃市起家，经过几代人的打拼，现已经在远海市发展成了大型企业集团，也就是大家口中的海神集团，旗下包括了国内外地产、酒店、文旅一系列产业。而我先前提到的柳萃声，就是海神集团现董事长樊万留的前妻。”陆善文耐心地解释着。

“啊？那……这么牛的人物，我要怎么接触啊？”俞一诗听的一愣一愣的，“表舅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陆语重心长地继续道：“我知道想接触到樊家的核心人物，听起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别说你，哪怕是我把全部身家砸进去，也没机会见到樊董事长哪怕一面，更不要说见到樊万留的前妻了，几十年来，她就像在世间蒸发了一样，无论是网上还是现实中均查无此人，也许早已没人知道，她曾经也当过樊万留的妻子。”

“好神秘的样子。”俞一诗喃喃。

“我推测，想调查到柳萃声更多的信息，樊家必定是突破口，更有甚者，可能是唯一的途径。你有所不知，樊万留的长孙樊昀熙，当下就在思霖高中部上学。因此我希望赌一把，请你帮我从他们家的孩子入手，打个比方，如果你能在学校和他搞好关系，说不定真的能成功找到柳萃声，把戒指交还给她。”

“问题是，表舅你要找的人，还不是现任，是前任哦？”俞一诗半信半疑，“他们家的长孙，不是传说中的大少爷吗？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八成连拿正眼瞧我一下都难。”

“未必，学校毕竟比社会纯洁得多，能与樊家孩子交上朋友的可能性，总归比较大些。”陆善文扶额长叹，“说实话，我以前也尝试过靠自己寻找柳萃声。无奈我只是一座小城市的殡葬从业者，家里的资产在我们本地是不错，可真论和家大业大的樊家相比，根本连提鞋都不配。当年我隔三差五往远海市跑，求人也好托关系也好，却只有四处碰壁，一诗，舅舅我是真没办法啊！”

见他自我埋怨的模样，俞一诗忍不住安慰道：“没事的，我觉得表舅你已经很厉害了。”

“对不起！我实在过意不去。明明连大人都解决不了的棘手事，却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怎么想对你都不公平。”陆善文言辞恳切，“只是我能求助的人，只剩一诗你了。当然，舅舅这边也会继续尝试从其他渠道寻找柳萃声，若是我这边成功了，就不会再劳烦你了，你只管专心念书就好。”

“可是……”俞一诗欲言又止。

“我想先给你付清一个学期的学费，你不妨就去试上一试？当然，不成功也不要紧。”见她面露难色，陆善文仍旧劝说道，“毕竟思霖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百年名校，教学资源比十七中好上不知几百倍，你在那里念书，学到的肯定比在这儿要多得多，不是吗？”

“虽然很有道理，但我基础不行，怕跟不上，害你丢脸……”

“怎么会？我们家两个孩子都上了名校，舅舅骄傲还来不及呢！”知道俞一诗已经快要被说服，陆善文趁势谆谆劝导，“据我所知，思霖每年都有高额奖学金和费用减免名额，你要是努努力考到年级前几名，说不定就有资格申请奖学金呢！这样别说一学期，念完高中都不成问题。如此一来，无论是考名牌大学还是去国外留学，你都会有更多的选择，甚至你往后的人生都可能被彻底改写，这是实打实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那为什么是我，而不是陆佑羽？他不是早就在思霖的初中部上学了吗？”俞一诗紧锁眉头，认真地问，“佑羽肯定比我更熟悉那所学校，他可是你亲儿子，想必也更听你的话吧，为什么不去拜托他呢？”何必大费周章，又出钱又出力地送自己一个外姓人去上学？

“你错了，这件事真心只有你能办到。”陆善文缓口气，严肃地正视俞一诗，“一诗，你从小能听到逝者说话，对不对？”

“啊，确实是这样没错……”俞一诗心中猛地一惊，肩膀缩了缩，心想已经很久没人与她谈过这码子事了，差点都忘了，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表舅知道这层秘密。

而此秘密今晚冷不丁又被提起，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仅限刚走的人吗？那已故多年的人呢？比如遗骸，比如骨灰？”

“这、这个的话，走太久的人我一般是听不到的……看生前的执念吧，如果逝者执念很深很深的话，或许……”

“那舅舅可不可以再求你一件事，柳萃声如今销声匿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你这一去真能成功找到柳萃声的下落，假设……假设她已经故去，那你可否找到她的坟墓，用心去听一听，看她是否还有执念？”

俞一诗只能一声叹息：“那，那我尽力试试吧。”

陆善文闻言，顿时喜不自禁：“你答应了？谢谢你，一诗！”

“哪里，应该是我要谢谢表舅才对！”俞一诗忽然站起身，郑重地向陆善文道了声谢，眼眸里闪烁着诚挚的情感，“谢谢您为我提供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更谢谢您这些年来养育我的大恩大德！我一定认真学习，努力完成任务，奋力拼搏，不辱使命！”

陆善文赶忙好笑地阻止道：“行了，你这孩子，上哪学来这么老气横秋的话？是舅舅有求在先，怎么可能还要求你报答我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表，“今晚我们聊了很长时间，之中依然有很多细节我没来得及说明，本来还想和你聊聊我和那位逝者的渊源，但我看时候也不早了，那今天就这样，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俞一诗露出灿烂的微笑：“好，不要紧的表舅，我只需要知道这么多就可以了！”

她的笑容一如往常，真挚又充满感染力，令陆善文的嘴角忍不住更上扬了几分：“对了，今天是周四对吧？那正好，这两天你可以好好在家准备一下。”

“要准备什么？”俞一诗不解，不是开学了直接去就行了？

“我想想……比如，复习考试前学过的内容，或者尝试打扮一下，让自己变得漂亮点？缺什么裙子啊首饰啊化妆品啊都可以告诉我，我直接开车带你去商场买。准备就绪后，这个星期六，我们马上出发去远海市。”

“这周六？”俞一诗更诧异了，“现在不是还在放暑假吗，难道开学时间已经提前了？”

陆善文神秘一笑：“当然不是，我们这次，是要去面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