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聆听雨中曲
天空隆隆低响，空气中充斥着雨天特有的土腥味，没过多久，一两丝凉凉的雨飘落在了窗台上，开始下雨了。
俞一诗坐在教室里，望着雨打玻璃流下的水帘发呆。
她记得，竹青市每到清明时节就会下雨。观鹤岭的雨异常阴暗湿冷，常常一下起来便不见天日，雨水哗啦啦洒在茂密的树冠上，小时候的她，时常日复一日躲在屋檐下，隔着水光粼粼的垂帘，望着模糊天幕外的景色失神。
如果天上只飘着毛毛细雨，她就必须拿上工具去墓园里协助打扫工作。小小的身影穿梭于长长的阶梯之间，她能看到一排排黑白色墓碑和雨伞中，零星散布着几把彩色的伞面。祭扫的人们将纸钱一把一把扔入火里，纸屑伴随浓烟升腾起来无数灰点，被风吹到半空中再悠悠飘落，宛如雪花纷飞，萧索且悲凉。
她受够了这样的雨天。
将视线从窗外移回讲台，俞一诗无比惆怅地神游天外。
怎么办呢？都快放学了还下这么大雨，她既没有雨衣也没有雨伞，待会儿要怎么骑车回家啊……灵娜又今天又请假了，不然至少还能向她借伞，难道真的要冒雨回去，还是留在学校等雨停？可是刚听同学讲这雨可能到晚上都不会停啊……
俞一诗正万念俱灰，蓦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
等等，说不定他会带有？
……
“我从不带雨伞。”樊望宇倚在教室门边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哦，是吗？”俞一诗脸上也毫无波澜，心说她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
樊望宇一耸肩膀，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我每天回家都有专车接送，雨伞司机也会给我备好，所以不会有你这种烦恼，真可惜。”
“切，没有就没有，得意什么。”俞一诗向他投去鄙视的眼神，“我早就猜到你会没带了，只不过多嘴问一下你而已，那我回去了。”
“哦？你打算怎么回去？”樊望宇还是那副看好戏的神情。
“去图书馆泡着等停雨，实在不行就淋雨骑车回去，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啊，淋雨？！樊望宇闻言一惊，脸色也变了。
“行了谢谢您咧，拜拜！”
“……喂，等等！”
俞一诗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回头问他：“还有什么事？”
不露痕迹地轻咽了下唾沫，樊望宇与俞一诗对视了几秒又移开目光，低声说道：“待会儿放学……你到西南侧门等我。”
俞一诗怔了怔：“要干嘛？”
“去就对了，别的少问！”
樊望宇有些恼然，丢下这话转头就回了教室，留下俞一诗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樊少，那个育才部的女生，怎么最近总来找你啊？”班里的男生见状打趣道，“平时没见你跟女生这么要好过，是不是她真的把你追到手了？”
“怎么可能，你们少管闲事。”樊望宇斜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道，“她只不过是问我借伞的，我已经把她打发走了。”
“借伞？这是什么蹩脚借口，她家没车吗，哈哈哈！”
樊望宇没回他，只径直回到座位上，盯着课本单手托腮，似是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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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放学后，俞一诗如约来到西南侧门等待。
这扇门是学校的小门，因为离车库较远，所以一般不是学生等待接送的首选。但不得不佩服樊望宇考虑周到，挑选的等待位置非常合适，没有伞的她，从国际部侧门一路穿越花廊来到西南门下，竟硬是没淋到一滴雨水。
周围与她同在等待的学生都已陆陆续续被接上车，只剩俞一诗独自傻傻地站在玻璃雨棚下，无所适从。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车徐徐从大雨中穿了出来，在她面前停下，且没等到俞一诗开口询问，驾驶位的车窗已经被摇下。
司机是一位西装打扮的短发中年女性，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彬彬有礼地向她点头致意：“俞一诗小姐，请上车吧。”
“我？”俞一诗指了指自己，“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
未待司机回答，后座的车窗也跟着降下来了，还露出了樊望宇不耐烦的脸：“上车，你不是要回家吗？”
俞一诗怔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哦、哦。”所以他提出让自己在这里等待，居然是想接送的意思？
“哇，这车太漂亮了！”上了车，她先是被车内的宽敞所震惊，又惊叹地摸了摸背后的真皮座椅和扶手，“你每天都是坐这么豪华的车上下学吗？”
“……”身旁的樊望宇始终将头撇向另一边，臭着脸一句话不说。
“是的，二少爷每天都是由我接送往返学校的，您好，我是少爷的司机，我姓蔡。”司机反倒笑眯眯地先和俞一诗搭起话来了，“俞一诗小姐，您家住在哪里？”
“蔡姨您好！我是樊少的同学，我叫俞一诗，请多关照！”虽然知道蔡姨已经认识自己，俞一诗还是很有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家住在雨城路敲螺巷42号居民楼里，离学校不远，如果您真的愿意送我回家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不，您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少爷吧，是他叫我……”
“蔡姨，够了，不必说的话少说！”樊望宇黑着脸打断了蔡姨的唠叨。
“抱歉，是我多嘴了。”蔡姨马上改口，面上始终保持着和蔼的笑容，“俞一诗小姐，我保证会平安将您送到家，但是在那之前，可能先要麻烦您跟我们跑一个地方。”
到了音乐教师家门外，蔡姨直接上前一步摁响了门铃。
“望宇，你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女老师甫一推开门，便一眼瞧见樊望宇背后的俞一诗，不禁愣了一愣，“这位是……”
“老师您好，我是樊少的同学，今天只是过来搭顺风车的，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对方那倩丽的容貌令俞一诗情不自禁脸红。
“这样啊，没关系，一起进来坐坐吧。”
老师温婉一笑，盛情邀请他们进入屋内。
“辛苦你们了，下这么大雨还赶过来。”客厅内，老师为三人泡了热气腾腾的红茶，“快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哦对了。”她在为俞一诗递茶时还特地对其笑道，“我专门给你泡了生姜红茶，女孩子要多多爱护自己才行哦。”
“谢、谢谢……”捧着暖乎乎的茶杯，俞一诗害羞得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心想这位老师真的太漂亮了，其一颦一笑间流露的高雅气质，自己或许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浅浅尝了口茶，樊望宇靠在沙发翘起腿，开始进入全神贯注的状态中，只见他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慢慢翻看曲谱，儒雅的姿态宛如一位古典电影里的主角。
如此专注的神情，俞一诗还是第一次见。
她一动不动地坐于对面，瞳孔里倒映着对方的身影，这一瞬，他仿佛就是世界的中心。世间的一切美好皆其存在而黯然失色。
“望宇，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过来吧！”此刻，老师站于琴房外呼唤道。
“好的。”樊望宇刚抬头应了声，却发现俞一诗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禁脸上微微一热，“干嘛？……”
“没什么！”俞一诗摇摇头，随后缓然绽放灿烂的微笑。
“望宇，上节课我指出那些演奏中存在的问题，你回去有好好思考过吗？”在樊望宇走向老师时，她还在对其进行细心指点，“我认为你最近的心有点不够平静……”
“那么我们走吧，一诗小姐。”
经蔡姨提醒，俞一诗才缓过神来，依依不舍地跟随蔡姨离开。可没走多远，她的脚步顿了顿，蓦然回头，再度遥遥望向琴房。
隔着玻璃，她能隐约看见老师此时坐于钢琴前，背影优雅妙曼，而樊望宇则身姿挺拔地站在一旁，左手持琴，右手握弓，伴随舒缓的琴声悠悠拉响乐曲。
灯光温暖而柔和，他微微垂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跃动，光影将其俊美的侧脸勾勒出浅浅轮廓，好似海洋般神秘，又似星辰般耀眼。
这般美好的景致，早已将她的目光深深吸引。
回家路上，聆听汽车音响里播放的欢快旋律，俞一诗迷茫地凝望车窗外的夜景。被雨打湿的柏油路如同一面黑色镜子，车灯、路灯、红绿灯、霓虹灯……各色光照在路面上摇曳，映射出一道道五彩的倒影。
车内亦或车外，于她的视野中而言，似乎仅仅隔了一层玻璃，实则早已被划分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俞一诗眼下非常清楚这一点，但她的心情依然在惆怅中蕴含一丝愉悦。
因为自己貌似……也没有这么讨厌下雨天了。
“雨城路敲螺巷，这就是您住的地方？”停车前，蔡姨早已观察了周围一路，面上显现出深切的担忧，“听说这条巷子几乎都是出租的民房，租户鱼龙混杂，您不会担心遇到危险？”
“没关系啦，我在这住得还不错，房东认识我表舅，平时对我也挺关照的，还经常给我送饭菜。”俞一诗挠了挠头答道，“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是楼上整天有情侣吵架吧，搞得我连续几晚都休息不好。”
“……42号到了。”
“好，那我就在这里下车，谢谢您！”
蔡姨目送着她打开车门：“需不需要我陪您上楼？”
俞一诗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就住楼下面，两步就到了！而且停车在这里也不太好。”
“一诗小姐，请先留步。”
“还有什么事吗，蔡姨？”俞一诗转回头困惑地问。
“越是人员复杂的地方，越是危机四伏。”蔡姨直视俞一诗，一字一顿地叮嘱道，“所以，请您务必要注意自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