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黑头发，蓝眼睛，心形脸，黄金比例的五官分布，哪怕嘴角微微下垂带点苦相也不影响她的美貌，杰昆曾经说过她是油画里的古典美人，瑞恩(瑞凡的妹妹)说她有点像伊丽莎白·泰勒，就是下睫毛太浓，瞳孔太蓝，显得有点神经质，但无伤大雅。

身高175cm，体形纤细修长，骨肉匀停，不可谓不漂亮。

一周前她被未成年保护机构接收，寄住在格林一家。格林一家有几个女孩，和她同龄的玛戈·格林和她关系最融洽。

政府为夏尔办了转学手续，现在她和玛戈上同一所中学。费尔蒙特中学师资不错，夏尔从家到学校只要十五分钟。

来寄宿家庭前，瑞凡给了她接近一万美元的私房钱，简直慷慨，说的话也很别扭，照顾好自己什么的。

夏尔本来不想收这钱，但她现在算身无分文，没理由矫情。

来到寄养家庭后夏尔才发现自己有多缺钱。格林家条件不算很好，否则也不会做寄养生意。夏尔难以忍受自己房间的阴暗潮湿，但她还不能当面抱怨，因为格林家三个女儿的房间和自己差不多。

靠什么挣钱？夏尔还没想到。

这段时间她的记忆慢慢恢复过来，脑子里对凯瑟琳的印象越发清晰——一个对女儿严苛到极致的钢琴教师，刻板印象标准地可以去拍电影，专演鸡娃母亲。不过很遗憾，夏尔还是记不起自己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凯瑟琳又为什么会失踪。

昨天瑞凡开车带她回了家，把以前的老物什昔数取出，大部分都是音乐物品，一架年代颇久的斯坦威钢琴，一些旧曲谱，还有一把藏起来的电吉他——看起来自己还是个摇滚爱好者。

夏尔试着弹了弹钢琴，肌肉惯性还在，钢琴的旋律优美动人，一看就知道是老手。

十一月的下午，玛戈敲开夏尔房门时，发现少女正用铅笔在霉斑点点的墙纸上画五线谱。泛黄的墙纸裂缝间残留着不知哪任房客刻下的和弦符号，夏尔的帆布鞋边沾着琴房特有的松香粉末。

"要不要去商场琴行？"玛戈晃动着从公告栏撕下的招聘启事，指甲油剥落处露出原本的淡粉色，"音乐商店招钢琴陪练，时薪12美元呢！"

夏尔将铅笔别在耳后，露出袖口磨损的缎面——那是瑞凡买给她的。"你以为我是《音乐之声》里的家庭教师？"她踢开床底露出半截的节拍器，铜制摆锤早已生锈。

玛戈踩着踢踏鞋跨过满地琴谱，忽然抓起某页肖邦练习曲："这上面批注比乐谱还多！你妈妈对你真是严厉！"

空气突然凝固。楼下电视机传来麦当娜·西科尼的《vogue》，混着格林夫人煎培根的滋滋声。夏尔夺回琴谱，泛黄的边角用紫色墨水写着"凯瑟琳·兰林 1985.6.12"。

"她确实教过我十年琴。"夏尔用鞋尖碾碎爬过地板的潮虫，"每天四小时练习，错一个音就关禁闭室。"她突然掀开床垫，露出底下藏着的镀银音叉，"看见这个？十二岁那年我把它插进她最喜欢的斯坦威琴盖。"

玛戈倒抽冷气时，夏尔已走到窗前。对面车库墙皮剥落处，不知谁用喷漆画着巨大的高音谱号。她抓起桌上的《公告牌》杂志，指着中缝广告："更靠谱的是这个——退休音乐教师转让二手钢琴，附赠车尔尼599练习曲全集。"

"等等！"玛戈翻出书包里的传单，"社区教堂需要钢琴伴奏，周日上午两小时给50美元！就说你母亲是茱莉亚音乐学院......"

"她是伯克利退学生。"夏尔扯开黏在琴谱上的口香糖，"因为怀着我被赶出宿舍。"她突然用音叉敲击窗玻璃，震落墙灰簌簌掉在布什总统微笑的海报上，"知道为什么我从不弹《圣母颂》？那是我的胎教音乐。"

楼下突然传来格林先生的怒吼："谁动了我的老鹰乐队黑胶！"

玛戈凑近观察夏尔颤抖的手指，发现她右手小指有道陈年割伤："所以你才不愿意碰钢琴？"

"错了。"夏尔将音叉刺入霉斑最严重的墙缝，"前年圣诞我还给凯瑟琳弹过《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在她用酒瓶砸烂电视的时候。"她突然模仿母亲沙哑的腔调，"'音准比上周退步了，夏尔·兰林，你想再饿三天吗？'"

随身听里突然传出《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玛戈发现夏尔的后颈泛起鸡皮疙瘩，像被无形的手指划过脊椎。"接活吧！"她晃着招聘启事，"用那架施坦威折磨你的本事赚钱！"

夏尔撕下墙纸上的五线谱，露出后面斑驳的"FUCK THE WORLD"涂鸦："知道钢琴家教最需要什么？"她将招聘单折成纸飞机射向窗外，"不是技巧，而是能对音痴保持微笑——这点凯瑟琳倒是教得很好。"

1990年12月24日 20:45 蓝蜥蜴酒吧

夏尔没有去教堂做圣歌伴奏，也没去给音痴保持微笑。她踹开消防通道门时，震落了门框上的积雪。怀里的Gibson电吉他撞在胯骨上，三天前在当铺换的二手琴弦发出嗡鸣。

"我们不需要驻唱..."酒保的警告被电流啸叫打断。夏尔将效果器旋钮拧到底，失真的《Come As You Are》前奏震碎了圣诞彩球。

"十首歌换这台马歇尔音箱。"她踩着鼓手的镲片跳上吧台，羊皮靴碾过融化的冰酒石。老板脖子上的音叉刺青在霓虹灯下泛青，那是西雅图地下乐手最流行的图腾。

"小妞，我们只要圣诞歌！"老板掀翻一箱百威啤酒，泡沫溅到夏尔黑色的发尾。

"那就听听这个圣诞奇迹——"她突然切到升C调，喉咙里滚出的嘶吼让烟灰缸共振起舞。当唱到"Memoria"时，天花板垂落的槲寄生突然掉落。

戴雷朋眼镜的男人在第三桌抬起头。他的鳄鱼皮鞋尖跟着节奏轻点，左手无名指戴着枚蛇形银戒。夏尔扫弦时故意将拨片射向他的方向，男人抬手接住的瞬间露出腕间劳力士的绿光。

"加演就付双倍！"酒保嘶吼着递上龙舌兰。夏尔用牙齿咬开瓶盖，烈酒浇在冒烟的音箱上，腾起的火焰照亮了墙角。

当《Lithium》的间奏响起时，琴弦突然崩断。夏尔扯下备用弦缠在手腕，铜丝割破的鲜血渗进虎口的茧。台下纹着撒旦刺青的壮汉爬上舞台，被她用琴头击中喉结的瞬间，男人按下了录像机录制键。

"最后一首！"夏尔踹翻圣诞树，装饰铃铛滚进冒烟的音箱。她吼道："这是给所有无家可归的野狗——"

《Smells Like Teen Spirit》的嘶吼掀翻屋顶积雪。戴雷朋眼镜的男人突然甩出名片，镀金卡片穿透烟雾钉在吉他音箱上：环球唱片温格·金斯特，地址是圣莫妮卡。

"你应该联系我。"男人在轰鸣中巍然不动，腕表折射出诡异的虹光，"带上你弄坏的三根琴弦。"

老板举着棒球棍冲来时，夏尔将燃烧的吉他砸向点唱机。爆炸声响起时她已翻出后窗，雪地上残留的琴弦血迹指向海岸公路。那张镀金名片在她指间翻转，背面用激光刻着行小字：我们需要会流血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