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不曾”这两字，小杰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他一边觉得听不到是肯定的，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对着石像说话石像的主人就能听到。
可另一边他又不甘心，不甘心七音公子怎么就听不到呢？他们作为西子浣脚下的百姓，作为最敬重最相信七音公子的信徒，他怎么能对他们的祈求听不到呢？
“也对，那年冬天，我和依依在你的石像下跪了整整十……”
“秦依杰！”秦依依打断了他，怒目圆瞪的模样，看起来比刚才更可怖。
她知道小杰要说什么，可这无疑是揭开她和小杰的伤疤，用这伤疤下的伤口赤裸裸的嘲笑他们的天真。
这次小杰没有按照秦依依的意愿住嘴，“依依，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他们是不会让你再继续下去的，如果他真的是七音公子，我们可以求他……”
“闭嘴！我让你闭嘴！你求他就有用了吗？”
“怎么没有用，他是七音公子啊，镇上的人不都说……”
小杰话还没说完，秦依依情绪却越来越失控，她双眼通红的模样俨然比鬼邪更像鬼邪，“秦依杰！你忘记你是怎么死的了吗？！”
小杰一愣，呆在原地许久，再开口时说话已经有些结巴，“我……我没忘啊，但是这又不怪他……”
“你傻不傻啊！你……”
“你”字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金世元便在谢予的示意下直接朝她脖子后面劈了一掌。
秦依依压根没有防备，立马晕了过去，谢予朝小杰解释道，“她现在情绪不稳，周围的怨气越来越多的往她身上涌去，还是先让她休息下。”
小杰往周围看去，其他的鬼邪因为没了怨气许多都已经没了气息，只剩几个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挣扎，看样子他们身上的怨气已经被吸食得差不多了。
谢予又对小杰道，“关于你们兄妹两的事，你可以按照你的意愿说与不说，但事情我们肯定要弄清楚的，至于你想让七音公子帮忙的事，你可以先说说看，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相信他肯定会帮你。”
小杰确定秦依依只是晕了没有其他问题后，这才缓缓开口道，“好，我说。”
十六年了，秦依杰觉得十六年前发生事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在这个幻境中，他独自一人生活了十六年，他只能从模糊的记忆和秦依依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你们说的没错，之前的那个府邸便是我和依依的家，爹娘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我爹之前是镇上的一个小吏，我娘闲暇时候做点小生意，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生活的很幸福，只是在我八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那天依依去师傅那学红工没回家，我因为贪玩吃了饭也出门玩了，直到天黑我才去女红师傅那接上依依一起回去。
“我还记得那个晚上的月亮很亮很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亮的月亮，亮得我完全不用烛灯便能看清楚街上的一草一木，可我，可我宁愿一点也看不清……”
秦依杰稍稍停顿了下，深深呼了口气后才继续道。
“我和依依一推开门，看见家里的人都倒在了地上，暗红色的血迹从他们身上流下来，一直流到了我的脚边，我哭着喊着爹爹娘亲，一具一具尸体的看过去，看见了扫地的阿贵哥哥，看见了厨房的楚阿姨，还有最疼爱我们兄妹的李妈妈和……爹爹，爹爹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们快跑……”
秦依杰扭头吸了吸鼻子，又道，“不过，不过万幸的是，这些尸体中没有娘亲，我知道这家里不能久待，所以我立马带着依依跑了出去。”
“但是我也不知道去哪，我们躲着人群跑了很久，最后在山脚下看到七音公子的庙这才躲了进去，好在庙里面很久都没人去祭拜了，而且离街比较远，一有人来我们就能发现，所以我们兄妹两躲在那很安全。”
“一开始我还想找到娘亲，可依依那时候太小了，我带着她太显眼而且也不方便，每次出去我都只能把她藏在庙后面的杂柴堆里。”
“我也偷偷跑回去看过，不知道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的时候，我看见衙门里的人把我家里人的尸体都抬了出来，然后我就听到他们说我爹爹贪了很多很多的钱，被报复了，一时间镇上所有的人都骂我爹是贪官，是大坏蛋。
“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爹是那样的人，但是我又没有能力站出来还我爹清白，我只能继续躲在庙里然后寻找娘亲。”
“可是，可是我那时候太小了啊……我还要养活依依，大贪官的一家人都死了，没有人愿意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乞丐。”
“依依饿得每天都是昏昏欲睡的，我……我没有办法了，我割开自己的手把血喂给依依，要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就只能割肉……。”
小杰的声音很小，“割肉”两个字几乎听不见，仿佛是不愿意回忆起那段时光，也像是不想看见谢予他们同情的眼神，他匆匆略过后又继续道。
“就这样我们活了下来，但也仅仅维持了几天，那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去寻找娘亲了，天又太冷，门外的风透过窟窿吹进来，我和依依只能蜷缩在唯一能挡风的石像后面，那尊石像就是我和依依唯一的希望……”
“那天之后，我每天都跪在石像面前祷告，一天，两天，三天，我祈求爹娘可以活过来，祈求能惩治杀害我爹娘的人，祈求还我爹娘清白，到最后祈求……能给我和依依一个馒头吃就行，可是我跪在那求了整整十天……”
小杰的语气很平静，他没有像秦依依那样歇斯底里，甚至连眼泪都没有，他只是红着眼麻木的看着云未的方向，平静的诉说着好像是别人的故事。
“那个冬天是真的很冷，每天屋外都下着雪吹着大风，我烧了好多柴火都不暖和，到第十天的那个早上，却忽然就暖和起来了，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太阳出来了，我伸出手想挡住眼睛，却发现……阳光竟然透过我的手穿了过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杰伸出了自己现在的手，也同那日一样去遮住眼前的太阳，这次却将太阳遮挡得严严实实。
“过了许久我才知道我死了，不过死了确实比活着的时候好受得多，不会冷也不会饿，只是可怜了依依，她看见我跪在那一动不动，还以为我是睡着了，硬生生的守了我两天。”
“我叫她，喊她，她都听不见，第三天的时候她应该也察觉出来了不对劲，倒是聪明，自己跑出去找吃的，只是我看着自己越来越透的身体，知道陪不了她太久，也不知道第几天的时候，我彻底没了意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依依，她长大了，甚至同我一般高了，可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告诉我说她被一个没有孩子的员外收养了，还和师傅学了法术复活了我。”
“她并没有告诉我这些事的细节，但我看见她没有光彩的眼神，也知道她这些年过的也并不轻松，我……我没有勇气追问她。”
说了这许久，谢予三人没有开口问一句话，而现在终于有人终于开口问了小杰第一个问题，可是这人没有问他知不知道杀他父母的是谁，也没有问他秦依依是如何”复活“他的，而是——
“你不恨他吗？”
“七音公子作为你唯一的最后的希望，却没有回应你的任何请求，让你活活冻死饿死在他的石像前，你不恨他吗？”
是云未。
没等小杰回答，云未又自顾自的答道，“肯定是恨的，不然怎么会把自己变成鬼邪，既然都成了鬼邪了，又何不继续同你妹妹一起复仇，自己有了力量就能干任何你想干的事，靠自己总比靠七音公子这虚无缥缈的名头有盼头。”
此刻的云未仿佛隐去了身上的“神性”，完全不是世人口中心怀天下的七音公子，他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步步引诱。
谢予朝他看过去时，那副面具下的眼睛甚至有些邪气，却牢牢的锁住小杰，谢予知道，若小杰真说出“恨”这种话，他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
小杰苦笑了一下，没有丝毫犹豫道，“我不恨，我知道我产生的怨气不是因为这件事，跪了十天的人是我自己，害我变成这样的人也不是你，我为什么要恨你。”
“可你求了这么久，没人来帮你。”
“可这不是交易，不是谁磕几个头，送上香蜡烛纸就能和神谈成买卖，即使我现在当着你的面求你，帮或不帮，也只是你的选择，就像我跪到死，也只是我的选择一样。”
云未沉默了片刻，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动了动嘴后最终还是没再开口，谢予瞧过去时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又变成了之前的那个“七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