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俞望着差点被自己超度的大白菜，感到了一丝丝的愧疚。
但甩锅的本能让他还是立马倒打一耙，“你吓到我了。”
李明皓听了一怔，在脑海中快速翻阅找到正常人吓到别人的解决办法。随即，他低下头，十分老实地道了歉，“对不起。”
不过说完，他就又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面孔直直地盯着谢轻俞。
谢轻俞竟也真得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他吓到了谢轻俞，他道歉。谢轻俞也打了他，那现在该谢轻俞向他道歉了。
谢轻俞嘴角抽了抽，深刻反思了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看着对方那张认真的脸，他又思考了一下如果当前的自己不道歉会有什么后果。
估计会隔一会儿就跟复读机一样重复让自己道歉吧，而且绝对不分场合。
这家伙，绝对做得到在之后民俗体验的逃命过程中拽着自己让自己道歉这件事，虽然不可能拽的动。
那接下来就会变成自己拖着对方跑，后面有怪在追。
想到那个场景，谢轻俞感到了一阵窒息。
他拒绝如此怪异屈辱的逃跑方式。
所以他向对方屈服了，“抱歉哈。”
李明皓满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古袍的胸口位置摸出止血绷带，把渗血的脖子处理了一下。
懒得再看这个神经病，谢轻俞转头望向早就在一旁杵着的陌生异人。
对方没和李明皓一样紧贴着大门站着，而是离对方有一段距离，于是十分幸运地避开了谢轻俞的攻击。
此时他正有些呆滞地看着对面门上的刀痕。
那痕迹其实很小，几乎和木门上的纹理融为一体，可以显出那把刀当时飞得有多迅猛。
简直就跟切豆腐一样就进去了啊。
“嗨。”
谢轻俞望着还没回神的异人，决定主动出击。往对方的方向走了几步，试探着就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对方立刻就打了个显眼的寒颤，于是谢轻俞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在原地踌躇了没一会儿，对比了三指厚的木门和自己的脖子，对方十分迅速地扭过头，一张俊秀的死人脸上僵硬地挤出个笑。
“哈哈，去裁缝铺的就是二位吧？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爹的，早知道就选另一波人了。
谢轻俞看着对方显得有些谄媚的眉眼，眨了眨眼，随即嘴角勾起了一抹友善的微笑，“没问题了，走吧。”
既然李明皓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门前头，他也就没多此一举地去问他。
一旁已经处理好伤口的李明皓听了，往谢轻俞的方向走了几步，紧贴在他的身后。
谢轻俞身形当即一僵，随即把头扭过去，朝他露出了自己洁白的小虎牙。
“离我远点。”
对方顿了一下，然后沉默着往后撤了两步。
稍微平和了自己的心情，领路人看着两人激发起了自己的吃瓜本能，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冷漠无情的谢轻俞和身后低着头好像在委屈的李明皓。
谢轻俞感到不对劲。
把头扭回来，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领路人，想想，手里默不作声地又滑落出一柄手术刀。
至于之前剩下的那几把，全插到砖墙里连个尾巴都没露出来，他才懒得捡回来。
对方立刻真正收回了心，低眉顺眼地当个没有感情的带路机器。
两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在一片迷雾中，谢轻俞暗自在心里记下路线。
这里和通向主堂的路线没有一点重合。按照八卦的阵位来看，主堂那边是坎水位，这边则是离火位。
地面铺就的青石板依旧好好地发挥着自己的作用，长久的摩擦使它身上充满了划痕，颜色深深浅浅得布满了整个路面。
路上少有植物，偶尔见着一些青苔铺在角落里，安静地繁衍生长。
一路无声。
走着走着，一首童谣却忽得不知从哪里响了起来。
“树林里，矮山旁
月亮高高地挂天上
狐儿盼，兔儿望
每个人都想捞月亮”
谢轻俞眼睛一亮。
这是当时洳諾神哼唱的曲调，但是却有了歌词。
让身侧的火苗往外去转一圈，他眼睛往四周看了几圈想要找到唱歌的人。
但，歌曲突然地转音却让他停住了动作。
那童声依旧在轻声哼唱着，音调却慢慢放缓，如同轻声哼唱出一个故事，歌词也开始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小兔让树叶遮了眼
攀着枝条去抓月亮
手没握紧风一吹
摔在地上哗啦啦
一旁的狐狸哭兮兮
大树跳着舞笑呵呵
啊
谁才能去抓住月亮？
刺猬手捧太阳花”
接着那童音又渐渐弱了下去，然后又重新再唱了起来。
谢轻俞停住脚步，用手拖住下巴，站在原地思考起后面突然变化的歌词。
兔子和狐狸都想抓月亮？
那如果有象征的话，兔子就是我们，狐狸就是村长，符合我们两方对立的身份，并且都对同一件事有想法。
他们和村长本来也是“兔死狐悲”的关系。
那月亮应该就是巫和洳諾神了。
树是兔子抓月亮的助力，兔子死了却很开心。而且兔子是“一叶障目”，我们哪里被骗了吗？是在说巫和洳諾神合作的事还是别的？
太阳花又是什么。
明明刚刚才通过同化的记忆获得线索，现在这个发生变化的歌谣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谢轻俞不相信现在出现的歌谣一点用都没有。
恰恰相反，本能告诉他，这首歌曲很重要。他一定是忘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事他还没发现。
“阿花她怎么又跑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谢轻俞的思路，但也带来了新的信息。
谢轻俞一怔，然后转头去问刚刚出声的引路人，“唱歌的是阿花？村长家的那个女孩？”
之前在主堂里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声，他听不出那孩子的声音。
对方听到“阿花”这个名字十分不喜地皱了皱眉，但看着谢轻俞的脸还是收敛了神情，老实回道，
“对啊，就是村长家的那个孩子。只有她才会改了这首歌，整天有事没事瞎唱。”
这首歌不是原曲？
谢轻俞好像抓住了什么，接着问道，“原曲是什么？”
对方皱着眉头想了想，回道，“就是哄孩子的摇篮曲啊。月亮高挂在天上，托起一个个梦乡什么的。”
他看上去神色有点尴尬，似乎是并不怎么记得这种东西。
谢轻俞挑挑眉，刚想追问，身后人突然传来幽幽的声音，
“树林里，矮山旁，月亮高高地挂天上，宝儿瞧，宝儿望，月光托起你的梦乡。”
“对对对，就是这个！”领路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谢轻俞有些意外地看了李明皓一眼。他记得对方并不是这片地区的人，竟然知道这里的童谣？
再回想起对方之前对信仰的了解，谢轻俞开始好奇对方的知识范围了。
毕竟谢轻俞自己是个“老古董”，对这200年间的变化和民俗一无所知，如果对方能弥补这一点那是最好不过。
多看了李明皓几眼，对方在谢轻俞的眼里已经从会咬人的野生大白菜变为了会咬人的野生玉白菜。
收回视线，谢轻俞打算循着声音去找那个奇怪的小女孩。
为了防止领路人耐心不足离开，他还十分细心地胁迫了对方跟他们一起去。
循着歌声掀开迷雾，渐渐地，谢轻俞透过迷雾看见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对方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抬着头看向不见的天空，一次又一次唱着这首童谣。
她不是洳諾神的眷属，也不和他们一样经过同化，并不能透过厚重的雾气看见他们。火苗爆鸣的声音也不是很大，在歌声里并不起眼。
所以她对几人一无所觉，只是唱她的歌。
见到了对方，当然还是要说说话的。
想了想，顾及到小孩和村民微妙的关系，谢轻俞把被迫夹在自己和李明皓中间的领路人交给了对方，让他用触手缠起来隐形，这才提步朝前走过去。
被捂住嘴，白天武力值为5的领路人：……我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破事。
听到脚步声，女孩的歌声一下子停止了。她抬头望过去，黑色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来人。瘦弱的身体也紧紧绷着，时刻准备逃跑。
见走过来的是新来的游客而不是村民，她看上去明显放松了许多，只是紧抿着唇盯着谢轻俞那张脸。
很明显，她还没有忘记是谢轻俞故意吓了她才导致她被发现的。
谢轻俞当然也知道。
可他当时虽也有一点点恶作剧的想法吧，但主要，还是因为他想抢占先机，打窥视者一个措手不及嘛。
所以谢轻俞并没有丝毫的愧疚心。
看着这个几小时前刚刚见过面的孩子，他一点儿也不见外，走到了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就自然地坐在了地上，稍稍向后仰，与女孩平视。
身后的李明皓有样学样也跟着坐了下来。
这样的姿势和距离让女孩放松了一点，只是依旧沉默着不出声。
谢轻俞也不意外她的沉默，并没一开始就向她问话，而是从袖子里掏出来来块棒棒糖，问她，“吃么？”
在场的其他两人神色同步地盯着他手里的糖。
女孩一直没说话，只是抱着膝单纯地瞧着。谢轻俞便也没让手伸太久，见女孩不拿就自己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熟悉的工业感的甜味顺着口腔滑进食道，谢轻俞叼着糖，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这天气可真糟。”
女孩的神色果然有了变化。她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几下，大而怪异的眼睛依旧空洞无神。
她好像是有情绪变化的，又好似没有，刚刚看见的只不过是一瞬的反光。
她看了看谢轻俞，又看向另一边不出声的李明皓，随即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回到，“糟糕的天气。”
这孩子果然不喜欢洳諾神。
将嘴里的糖几口咬碎，谢轻俞又跟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摸出块巧克力，递给女孩。
这一次她接了。
她的动作慢吞吞地，骨瘦如柴的小手抓起谢轻俞手心里的巧克力，又慢悠悠地收了回去。
只扫了几眼，她便撕开了包装把巧克力塞进自己嘴里。
谢轻俞坐在这儿，眉眼弯弯地看着对方，等她吃完才开口，
“你的歌唱的真好啊，很好听。”
将吃完地包装纸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饼，女孩盯着瞅了一会儿，然后就将包装纸扔进了谢轻俞身侧的火焰里。
灿金色的火焰照亮了女孩面无表情的脸。
没有对谢轻俞的话作出反应，女孩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然后突兀地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这里见不到太阳。”
“你喜欢太阳？”
“嗯，太阳会毁了一切。”
说完这句话，女孩看上去就没什么交流的欲望了。
她站起身来，这个高度让她能俯视这两个成年人。
“你喜欢猜谜吗？”
谢轻俞微微扬起头，看着女孩麻木瘦削的小脸，挑了挑眉，回她，“不喜欢。”
女孩只是自顾自地偏过头，然后绕过两人开始往另一边走，那瘦的像竹竿的腿颤颤巍巍地支撑起身躯。
谢轻俞望着对方的背影，既没拦她，也没说话，所以女孩就又最后说了一句，
“谜底也许藏在谜面上。”
见对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气里，谢轻俞收回了视线，用手撑起身，再拍拍手心里的土，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谜底藏在谜面上。
她说的谜底是什么，谜面又是什么。
他所认为的谜底是诡异的核心，那么谜面就是诡异本身。
诡异本身有什么是他没注意的吗？还是她说的是另外一回事。
谢轻俞一边想着，一边往领路人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