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这病,可算好了。这些时日,真把本宫担心坏了。”
金皇后微微笑着,像一朵娇柔又华贵的海棠。
比起她来,满脸病容的尹妃娘娘,可就差得远了。
虽然看那眉眼,还是能看出昔日的美貌。但美人最是不经老,经过幼子夭折、久病难愈的磨难,再加上近来受惊暴瘦,尹妃娘娘的脸像漏气的气球,瘪到皮包骨头。
“邪鬼”杀人的阴影已经淡去,连八卦的宫人们都少有提起。
目前还在受影响的,大概也只有体弱的尹妃了。
“咳咳,多谢皇后娘娘挂念……咳咳,病是好多了,就是常被梦魇着,半夜多惊醒。”
金皇后连忙安慰:“本宫带了一些进贡的补品来,多养养气血,夜里便能睡得好了。”
“劳皇后娘娘挂念,经常往嫔妾这里来,”尹妃苦笑着,抬眼望向门扉的方向,“陛下他……两三年没来过了,想必已经厌弃了嫔妾这病恹恹的模样。”
这些年,她躺在榻上,整日整日地望着这扇红漆大门。可惜这门里,陛下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色衰则爱迟。
“妹妹你瞧,三公主也来看望你了。”金皇后多娇的容颜柔和起来,朝严晚萤招手。
严晚萤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像个吉祥物一般说话:“尹娘娘好,萤儿给尹娘娘请安。愿尹娘娘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她就像是那啥,被有社交牛逼症的老母亲,硬拉来走亲戚。
尹妃的目光投过来,怔神片刻,而后轻轻笑道:“三公主出落得愈发好了。记得前几年,还是小孩子心性,吵着找嫔妾要吃桂花糕呢。”
寒暄两句后,吉祥物·萤功成身退,金皇后和尹妃开始继续闲话、沟通感情。
话题从吐槽莲妃、谈论葛家一直发展到“太子与尹大小姐的99个不得不说的故事”,听得严晚萤一直不停地会心微笑。
好一个后宫闺蜜茶话会。
“娘娘,该服药了。”
正在气氛热烈之时,宫女安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浓烈的草药味,瞬间萦绕而起,将“苦味”灌满鼻腔。
金皇后望望窗外的天色,微笑着站起:“妹妹服完药好生休息,本宫该回了。”
尹妃听说,匆忙起身相送。
皇后的仪仗,加上扶着尹妃的宫女们,约莫有三十余人,浩浩荡荡,一路走到宫殿大门。
此时,迎面走来几个人。
见到她们,为首的女子立马躬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尹妃娘娘安好。”
这声音,像山泉水击石那般好听。
严晚萤循声望去,只见面前一个芙蓉花般纤柔的女子,气质恬淡雅致,眉目如画。
衣衫都是清冷的颜色,袖口绣着一朵朵藕色荷花,点缀得恰到好处。
“莲妃不必多礼。”金皇后的笑容淡了几许,但依然不失风度。
原来这就是女主闺蜜,哎呀,久仰久仰。啧啧,果然是肤白貌美大长腿的顶级美人,还自带炫光特效,挡都挡不住的浩然正气扑面而来。
这年纪,好像只比严以沫大几岁吧,都可以做燕帝女儿了。
万恶的封建社会,到底还有多少女性沦为牺牲品,在日复一日的压迫中耗尽青春……
严晚萤还在发呆,莲妃已经笑着与她见完了礼。而后,莲妃向金皇后道别,携着尹妃娘娘的手,款款进入宫殿内。
她也是来探病的。
沉鱼落雁的年轻妃子,像一抹灵动的曦光,带走了所有人的注目。
严晚萤还在回味与顶级美人近距离接触的兴奋,便听见旁边笑容僵掉的金皇后冷哼一声,咬着小银牙道:
“呵,猫哭耗子。”
唉,这……
同为后宫的金丝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
这天夜里,刮了好一阵北风。
严晚萤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外面值夜的宫女小声交代:“今夜兴许要下雨,你们快把院里的秋菊花盆都收了,省得被雨淋落。”
“门窗也要关好,仔细受寒。”
她揉揉眼,翻了个身,裹紧了小被子。
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第二日,她依旧是准时早起梳洗。
外边的地上干干的,看来昨夜是只刮了个风满楼,却未曾落下雨滴来。
严晚萤一面百无聊赖地想着,一面默背着明先生昨日教的功课。
“公主,公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叫喊声,打破了她宁静的初晨时光。
那如同黄鹂鸟一般的音色,带着点哭腔,严晚萤倒是十分熟悉。
咱们歌舞俱佳的前·红牌姑娘、太子地下情人——暖香。
“让她进来吧。”严晚萤端坐铜镜前,若叶正在给她梳头。
“公主……”暖香满脸泪痕,发髻凌乱,带着清晨特有的楚楚可怜。
“说过许多遍了。《史鉴》背完了,才准与太子见面,你放心,我会设法周旋的。”
“不是的,公主……”暖香一直摇头,“昨个,昨个一整晚,娟儿都没有回来。”
“什么?”
严晚萤猛地转头看向她,不安像落入清水中的墨汁,飞速蔓延。
身后正为她梳妆的若叶,手一抖,“啪”,木梳跌落到地上。
梳齿摔断了两根。
“昨夜落闩时,没清点人么?怎地一夜未回,也没人察觉?”严晚萤左边眼皮狠狠地跳了跳。
若叶跪了下来,回话道:“昨夜是点过人的。但……后来刮起大风,奴婢想着明日公主肯定要穿得暖才行,听尚衣局说为公主新制了狐裘,奴婢就命娟儿赶紧去取来……后来手忙脚乱的,没成想她整夜未归……”
一件狐裘,早不取晚不取,偏偏昨夜刮寒风让人去。唉,这不是明摆着给人穿小鞋么。
严晚萤也知道,平日里这个大宫女是有些拿腔拿调,也不怎么喜欢娟儿,总是找理由呵斥她。
但应该也只是停留在使小坏的程度上,要说害人,给她八个胆子也不敢。
“好了,现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严晚萤沉吟片刻,道,“立刻派人通知尚宫局寻人。再派人沿途找,特别要去尚衣局问问,看他们昨晚有没有见过娟儿。”
******
三思阁。
明先生巡了一眼堂内,目光停在了第二排靠窗的空位上。
直到此时,段清州清冷的眸光,才默然从那里挪开。
明先生在心里狠狠地记了一笔:今日二人迟到——昭襄候世子,三公主殿下。
正要开始讲学,突然一个圆脸太监满头大汗、躬身哈腰地站在门口,似乎是有话要说。
“……先生,奴才是三公主跟前的金喜……”
那金喜明显是想进来附耳“私聊”的。
但此时的明先生,心里大大地不悦,便没有允许这太监进入,冷声道:“就在那儿说吧。”
金喜轻微地“啊?”了一声,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三公主,她……有点急事,想跟您告假半日。”
明先生微微皱眉。
他的三思阁可不同。
就算是太子公主,若想要告假,要不是真的身体欠安,要不就是皇后娘娘亲自差人说情。
这位三公主倒是主意大,随便找了个太监来知会,这不是坏规矩么!
明先生想到这里便不依不饶了:“三公主有何急事?”
金喜没料到这差事如此难办。在诸位王孙公子前,被严厉的先生诘问,他早就绷不住,豆大的汗珠淌下:
“公主……宫里丢了一个小宫女,公主、公主她正亲自带着人找呢……”
话音刚落,三思阁中爆发出一阵阵哄堂笑声,甚至有胆大的揶揄道:“丢了宫女,哈哈哈,我还道是公主她自己丢了呢。”
“公主这理由找的,真心不好。若是我,便说是昨夜刮风受寒了。”
“别说亲自找,就说被宫女吓病了也成啊。”
段清州看着窃窃私语的公子们,面色更沉。他如刃的眉峰凌寒而起,袖中的双拳,不由地攥紧。
那个模模糊糊的梦境……
她若是执意要卷进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
娟儿很快便找着了。
不过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眼睛闪着光的学习标兵,而是一具可怖的尸体。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整个下颌已经没有了,被人齐齐切掉。上半边牙齿裸在外面,灰白森森,只剩下诡异和骇人。
纵然如此,娟儿怀中,仍然稳稳当当地抱着那件折好的狐裘。只可惜那精美的狐裘上,一片一片,晕满了锈红的血渍。
九月生女子,取其口。
原来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公主……公主……您别过去……”若叶一面拼命拦着她,一面哭成泪人。
很可惜,她已经全都看到了。
那个浑身透着机灵劲儿的小宫女,那个用木炭渣练字的小宫女,那个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女官的小宫女……她像秋风里的落叶,一夜之间枯萎,滚在脏泥里。
她灿烂的生命和发光的梦想,都在残酷的命运洪流中戛然而止。
“都怨我,都怨我……我为何要叫她出去……”若叶埋着头,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严晚萤努力平复下胃中的翻腾,微微颤抖着,往前走去。
“公主?”若叶哑声惊讶。
她一步步,走向了那具可怜又可怖的尸体。
“公主。”金缘瞪大了眼,却不敢伸手阻拦。
“公主、三公主!您请留步……”吴尚宫吓得脸色灰土,连忙小步追上来,“您不能去……”
不,她一定要去。不仅要去,还要找到线索,给娟儿的死一个明白。
她惜命,她想苟活,她也怕冰冷的尸体。
可是她已经不能再退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