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明琢睁开眼睛,头有些阵痛。
她秀眉微蹙,不由得按了按额角,呢喃着:“疼......”
裴朗宜保持着那个扶人的姿势,动都不敢动,紧张地问面前的姑娘:“哪疼?”
太近了,她的鬓发几乎要挠到胸口,姑娘家身上的香气冲掉了雨的燥,却叫他心里燥。
“摔到哪了?”晋父顾不得,大步走过来,从裴朗宜手中接过女儿。
裴朗宜手上的重量一轻,心里也像是一空,不由得追随着那抹身影,紧张地看向晋父的方向。
这时候晋明琢差不多缓过来了,却被眼前这场面搞得不知所措。
被捆着的岑伯父,裴朗宜,她与净云......剑拔弩张的僵持场面,她这一摔,倒像是调节气氛。
总不会是穿着官服在大雨天集体郊游来了吧。
搞不清现状的晋明琢谨慎地决定装傻。
“脚有些疼。”她扶着父亲的手臂,眼泪婆娑地诉苦。
晋父心疼女儿,说不出什么重话。他环顾四周,这廊下碎砖碎瓦的,长满了青苔,实在没有能歇脚的地方。
他一撩袖子,想从自己中衣撕下一块布料来给女儿垫着坐。
晋明琢感动之余,又觉得有点愧疚。
自己随口撒的谎叫父亲这么挂心,她正想阻拦。忽然听到传来一阵铜铃清脆的“嘀呤低龄”声音。
随着雨声,显得更空灵出尘。
众人循着声音,只见一个十岁左右,面目清秀的小男孩从拐角出走来。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行的却是佛家的礼。
“各位施主,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瞧见来者的模样之后,晋明琢一瞬间瞪圆了眼睛,猛掐手心才没叫出声。
应该不会有错,晋明琢心想。
她从小在孩子堆里长大,骄纵却不叫人讨厌的本事,除了嘴甜,还有一条就是记脸记得快。
虽然这小孩如今瞧着只有十岁左右,可总归已经有了日后的轮廓。
“哟,是你这小骗子。”裴朗宜轻巧地开口,话说的却一点都不中听。
“我不是小骗子。”那小孩倔强地开口。
“你穿着道家的衣裳,行佛家的礼,不是小骗子是什么?”裴朗宜颇为不爽地跟小孩计较起来:“你那和尚师傅呢?”
只听他反驳道:“常闻不是我师傅。”
晋明琢看了看裴朗宜,又看了看那小孩,确定他们俩不认识。
可是......可是,那不是清庆吗?
他后来的那个守财奴小徒弟。
只见清庆正正经经地走到夏父面前,又行了个佛家的礼,看得裴朗宜牙痒痒。
“施主。”清庆口齿伶俐地开口:“常闻听说施主有难,特地叫我前来为你作证。”
“作证?”
岑父闻声,看向夏父。
夏父摇了摇头,“清庆,你不是没到入世的时候么。”
果然是他,晋明琢按下心中的震惊。
清庆也跟着摇头,“师傅昨夜说,我今日入世。”
他师傅竟还另有其人?晋明琢更困惑了。
把禅房翻了个底朝天的裴朗宜眸色深沉下来,觉得此事不简单。
“你师傅?”也没听过这号人的夏父惊讶的问道。
“常闻的师傅。”
被这么一问,清庆不乐意地改口,闷闷地说:“他给我托梦了,说今天我师傅会带我走。”
晋明琢闻声,瞄了一眼裴朗宜,却不想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她吓了一跳,装作没看见地收回视线。
裴朗宜看着那小孩破烂的道袍,还有晋明琢那个眼神,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爹!”夏净云突然急步走过去,握住自己父亲的衣角,她搞不清其中的缘由,但总觉得,定然与自己有什么联系。
“你就让他说吧......”
她眼泪急得直往下流:“求你了。”
夏父索性闭上眼睛,不发一言。
“小道长。”
夏净云见求父亲无用,如同抓住一根浮木般地抓住清庆的袍子,全然没有平日冷淡知礼的模样:“求你开口吧。”
裴朗宜听到这称呼就难受。
清庆也难受,怕自己这唯一的道袍有什么万一:
“施主,你先放开我......”
正说着,那袍子刺啦一声,裂了。
眼见着,小孩看了看夏净云,又看了看自己道袍上的口子,眼里的光没了,木然地张了张嘴,唇哆嗦了两下,“我......”
晋明琢在角落里跟裴朗宜看似眉来眼去,实则互相威胁。
她回来之前刚被这人凶了,这会儿还委屈着,看他横竖不顺眼。
裴小王爷却一向以此为乐,见她表情生动,觉得很是可爱,故意逗她,对她使的眼色装看不懂。
结果被狠狠瞪了一眼。
裴朗宜没收到什么好脸色,怏怏地转头,对着清庆没什么好语气:“赶紧说,回头我赔你一身衣裳,不说把你丢井里。”
就知道他是装看不懂。
晋明琢忿忿地想。
清庆毕竟是个孩子,闻声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夏父。
“小王爷你......”
夏父梗了一下,见裴朗宜没有商量的余地,沉默了良久,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你说吧。”
清庆点点头,开口道:“夏大人是常闻师傅的客人,求的是治疗女儿先天不足的药。”
夏净云抬眼,突然想起,小时候来过这里的事。
“常闻师傅?”晋明琢听一旁的父亲开口问。
“常闻是这里的那个和尚,他的师傅才是当日名噪一时的那位,早在十年前就驾鹤西去了。”
夏父低声开口,解释道:“他天资平平,却一心向佛,师傅走前不放心,留下些方子书本,却不想被一场大火几乎烧了个干净,只好借师傅的名声勉强度日,直至今日。”
“这也就是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和尚像换了个人似的,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众人闻声,都觉得惊讶。
“至于清庆,是他捡来的孩子,他窥得这孩子慧根不在佛家在道家,于是嘱咐常闻不叫他拜师,好好养着,叫他寻他的师傅去。”
清庆闻声,低头看自己的鞋面。
“就算如此,可这同夏大人的死不开口又有何关系?”
齐东来锐利地直指重点。
“那药......那方子,你们看了就知道了。”夏父艰难地说道。
清庆拿出方子,环顾一圈,递给了裴朗宜。
“你倒会看眼色。”
裴朗宜冷哼一声,看起了那方子。
别的他看不懂,这药引子用的观音土,正是在这禅院里,也怪不得他们不挪地方。
“夏大人每月一次来这儿,就是因为这药,只有我跟常闻能做。”清庆开口。
裴朗宜把方子给了晋父,晋明琢好奇地凑上去,也看不懂,最后穿到多少识点医理的人手中。
那人皱着眉头,迟疑地看了一眼夏父:“......这,这似乎同治疗女子内症的药方有六七分相似。”
是先天不孕不育,以及由此产生的体弱。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了。
事实被以这么难堪的方式撕开,夏父颓唐了下去,夏净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喃喃道:“我从五岁开始就吃这药。”
她无助地看向父亲,夏父摇摇头,满脸悲切,“是爹的错,你娘怀胎的时候跟着爹到处跑,才叫你受这样的罪。”
“都是爹的错。”
夏净云两眼无神,消化着这飞来横祸般的消息。
晋明琢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走了两步,又觉得不该过去,回来了。
那事他们家的私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了了之。
散场时,裴朗宜拎着清庆的领子,“走,小骗子,我赔你身衣裳。”
而后不由分说地带了回去。
晋明琢还要装瘸,被晋父冷不丁地问:“闺女啊,别装了。”
晋明琢动作一顿,满脸无辜地看向父亲。
晋父沉稳地开口:“你爹我五岁开始习武,是不是真扭着了,你站着不动我瞧不出来,走两步还能瞧不出来。”
“爹......”
晋明琢怯怯地撒娇。
“知道你是不自在扯的谎,爹没怪你。”晋父宽慰她:“回家吧。”
说完,拍了拍晋明琢的背,到一旁交代不可外穿去了。
她正想走,被裴朗宜喊住了:“晋明琢。”
晋明琢回眸,想到自己还生他的气呢,又回过头去,转身大步往前走。
“你怎么整天生气?”裴朗宜追了上去。
听到这话,晋明琢顿住脚步,简直不敢相信这人还能倒打一耙,她刚想骂人,就见裴朗宜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鲜艳的玩意。
是个漂亮的毽子。
“京里时兴的东西,给你的。”他心情颇好地站在他面前,脸色仍然有些臭,眼睛里却藏着一丝期待。
在期待她收下吗?多看他一眼就会恼,晋明琢视线转向那颜色鲜艳的鸟羽毽子。
还挺好看的,她心想。
六年之后等我那头,她膝盖不好,防备这防备那的,毽子这种玩意见都没见。
爬到树上也被教训。
可在这里,他却献宝似的,专程从京城带来给她。
晋明琢突然觉得,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触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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