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有一半师承他的门下,朝臣与他沾亲带故的不占少数,他在外以廉洁之名美名远扬,却在两天前克扣了雪灾之后的他拨出去的一半的赈灾物资。
苍明雪知他根基深厚,没有拔除,他知道为了朝政安稳,推翻这势力必然只能徐徐图之,他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
可是……
他的声音仍旧是平淡的,似乎没有什么情绪,跟他大多数时候一样:“朕说过,她是我的皇后。”
那白须老臣却上前一步:“后宫一日无主,天下一日不平,立储之事关乎国之安稳,臣等唯有直言进谏,望陛下体察臣等一片苦心……”
他滔滔不绝,激情昂扬,苍明雪却突然想起少女坐在他的怀里,轻轻柔柔地问他,然后像是玩笑一般说道:“杀了他吧。”
他听见了,并且这一次,再也没有少女随意地改口,于是——
男人的眉目都未曾变过,声音却难得带了点笑意:“那就都杀了吧。”
那日血染大殿,血水积深,剩下的人仿佛站在泥潭之中,却只能视若无睹,战战兢兢地参拜退朝。
冰雪的帝王褪去了理智的外壳,牵着无人能看见的少女在血色之中退朝。
层层阶梯之下,猩红的朝堂整整洗刷了三日。
他终于能够再看见她了,在那些任性妄为的决定里,他从自己的身上窥见了她的影子。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他却能够听到那声音在着急
【再这么杀下去,世界都要被男主整崩溃了!】
【好不容易能够顺利孕育出一个自主的小世界,为什么突然让荆棘空间局的力量插手?】
【新手保护……啧,现在女配的命运线已经走完了】
那声音终于试图与他通话【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已经在尊贵的位置上,天下一切唾手可得,荣华富贵只是囊中之物,心脏却仍旧空荡,身为命运的中心,世界宠爱的对象,他能够听到那些世界之外的声音。
他第一次在那莫名的声音面前说了话
【我要她活过来】
【她?】
【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她不可能回来了。】
【除非……你愿意把你的命运,赠送给她,让她以你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
【她成为女帝,而你成为这个世界不起眼的炮灰,随时可能会遭受苦难,随随便便地,毫无意义地死去。】
那声音语含警告,试图吓退他。
男人的眉目却第一次融化了冰雪,几乎透明的清亮瞳孔浮现了笑意【她会喜欢的。】
他没有半点犹豫,一字一顿,像是越清晰,越真实:
【我愿意,把我的命运赠送给她】
世界有一瞬间的停滞,空中飘飞的雪花在半空停留,云雾拨开,月亮在低空静静莹润,然后时空回溯,雪花重新回到天上,月亮一点点升到枝头,枯叶回春,流水回首。
再一次睁眼,宁枝月坐在龙椅之上,懒懒地看朝臣站满大殿,有些繁乱的拨了帝王冠冕的玉藻,明明晃晃的珠子叮叮着细碎的声音。
为首的女官温和,面庞柔和,看了眼年轻的女帝,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
宁枝月怔了一下,然后眼睛里浮现一层亮晶晶的笑意:她的如意啊,原来只要命运稍微眷顾,她就可以走到这样的地步。
她心情好了些,听着朝臣上奏,也没任性说要早退朝。
待到早朝结束,书房之中,年轻的女帝才靠在软垫覆盖的龙椅上,皱着眉很娇气:“如意,上朝好累。”
年轻的女帝一生顺遂,从年幼的独宠,到年长时继承皇位,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前任皇帝出游前给她留下了一朝自我运转的朝廷班子,几乎没让她操什么心,而她虽然是个没什么才能的帝王,但却很是听话,也不会听信小人谗言,倒也不会乱惹麻烦,对于有能力又清廉的朝廷重臣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意看向她看着长大的女帝,一身玄色的衣裳更衬她肌肤如羊脂玉一般,从那窗落下来的光耀耀她的眉眼,如此的鲜活,于是脑子里那个奇怪的梦里,她独守在公主府中为公主守着家,却再也没看到她的公主,最后只收到一份书信的梦,渐渐的消散了。
她的公主,只要好好地活在这世界上,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就足够了。
如意恍然,公主成为女帝已经两年有余,为什么她还是总想起从前的称呼?
不过她没有多想,而只是将最近需要女帝批改的公文放到桌上,经过内阁大臣的批改,基本上已经到了决定的最后阶段,宁枝月要做的事情很少了。
宁枝月哪里喜欢看这些东西,如意经手基本没有出错的,她善良,又有能力,从平民一路到如今的位置上,更能感同身受百姓的悲欢喜怒,作出的决断前后考虑,慎重,顾全大局,宁枝月很信任她,如意虽然感觉备受重视,却也无奈。
如意觉得这最后的决断是女帝的责任,她总该还是要学会些的,不肯帮忙,从来在她那里得寸进尺的女帝第一次遭到了拒绝,不过,她倒也没发脾气,眨了眨眼睛就同意了。
如意才放心又欣慰地退了下去。
却不知道,宁枝月没两天就找到了方法,奏折翻开了看了两眼,旁边一直沉默的,谁也拉拢不了的年轻权臣却将奏折接了过来。
年轻的权臣落落的身姿如竹一般,眉眼清俊,犹如窗外春花清新明亮,不卑不亢的人,温和的情绪只有耳根处微妙的红泄露一点。
眼见着如意越走越远,宁枝月瞥了一眼青年,声音如一湾清泉叮咚:“青淼,交给你了。”
她起身,冷色调的华服,尊贵的地位,华美的面容,增添凛然不可犯的冰雪般气质,可细瞧她的面容,年轻的女帝扔下奏折,孩子气地望着窗外满目春光,眼波流转,清透得光点都温柔,她仰头轻轻呼吸窗外湿润雨季的空气,雪白的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像是青瓷花纹,连纤细指尖在光下都仿佛透明,自由漂亮得像是随时能飞出去的蝶。
始终留神看着她的青年人不自觉抬眼看过去。
她似有所觉一般回过头来,和避之不及的青淼对上眼神。
宁枝月看破他的一丝窘迫,轻快地笑起来:“你喜欢看吗?”
她像是说着窗外的景色,却又另有所指。
青淼垂下眼眸,陌生的情绪胀满心脏,他的声音轻却坚定:“臣喜欢。”
几乎是太轻的字眼,一不留神就会落在地面融化消失,
他又抬起眼来,眉眼之间已经扫去几分忧郁,眼里的光是空寂宇宙浪漫又伟大的缩影。
少女愣了一下,像是完全出乎了意料。
皱了皱眉,她突然翻了脸色:“没意思。”
她像只来回牵扯的猫,要把情绪牢牢把控在手里。
欲退欲进,只在她的一念之中。
青淼只落下目光。
“你想要皇位吗?”少女勾着唇角,用着最为平淡的语气扔下一个惊雷。
“臣从未有过这种念头。”他最真实的情绪被这猝不及防的话吓了出来。
少女仔细辨认过她的神情,半晌,才慢悠悠地走回榻上:“只是个玩笑。”
“不过,”她将书榻上的文书丢到青淼的面前,“朕的有些朝臣显然觉得,你比朕,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秘密相谈的文件,清楚记录着几位大臣秘密的谈话,其内容可见私密,也可见她的眼睛密布之广。
青淼沉默着捡起文书:“臣绝无二心。”
宁枝月微微歪了歪头,像是享受着此刻的沉默,她声音轻而空灵,又带着一丝蛊惑着:“那你想要什么呢?”
“财富,权利,还是美人?”
“你都不要,”她轻轻笑了一声,“有时候,没有弱点,并不是个好事。”
她眼神如电,似乎要洞穿他心底最深的秘密,然后牢牢掌控在手里,如此,她才能安心。
“上前来。”
青淼明明上前就是深渊,是试探,他走得几分凝滞,可他还是上前了,为了他,为了他梦里的身影,他无法逃开的,隐秘欲望。
身为臣子,却爱上自己该誓死效忠的帝王。
倏然间,一抹亮光闪过,青淼生生忍下了回防的条件反射。
寒凉的剑尖抵在他的颈间,如冰雪一般,激起微微的战栗。
少女彻彻底底的地笑了起来,像是叹息:“找到你的弱点了。”
银白的剑尖上移,抵住他微动的喉结。
一张与高风亮节的年轻权臣不太符合的面容,柔美的脸颊,完全的冷白色,眉飞而细,纤细长睫下一双眼眸闪着动人的光。
挺直的鼻子下,因为长时间久站处理公务,唇色微微干枯,细微的褶皱,无绪的线条,像是被渴望着湿润。
她上前,捏起他的下颌,不轻,像是某种惩罚,于是白皙的肌肤浮上一层薄红。
青淼被迫低头对上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通透如新,所有的光汇聚在她的眼底,张成细密的网,如狐狸漫不经心地捕猎。
没有人退让。
“你的弱点,是朕啊。”
“爱卿,是想要以下犯上吗?”少女完全无辜地说出可以取人性命的话语。
他该拒绝,可是尚在剑尖冰冷威胁之下的喉结却不可抑制地上下滑动,于是一道血色红痕迤逦,但是他无法说不。
他想要,但绝没有任何以下犯上的意味,他只是想要看见她,于是才可以一次次攀爬权力,只为了走到她身边,亦或者,落于她的身后,成为她的影子。
他如此虔诚地追随她,心脏里深处的悲痛才能消散,他忠于她,简直想将所有的一切都完全地袒露在她的眼前。
一句谎言,就算是一句谎言,他也是不愿意让它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
于是他没有说话,那双眼睛却如狗狗一般,忠诚而哀伤地望向主人。
宁枝月却觉得没了趣味,收了缀满宝石的匕首:“做好你本分的事情,青淼。”
不是什么好的语气,如竹一般挺拔的青年却弯了眉,悄悄地笑了。
那些梦里被抛弃时,少女不解的神情,冷淡离去的背影,拼尽全力也没能改变的命运,一点点弥散了。
他心中安定,如窗外春光,温煦柔和。
不过,还是有些烦恼的,他看着奏折上异邦卡提族王子来朝,缔结友好协议,不知为何,看着仙木西这个名字,心里升起天然的敌对情绪。
他明明没见过对方,却有对方金发蓝眼的样子,特别是,对方拉着少女的手,装着乖巧的样子,尤其,尤其让人生厌。
他第一次藏了私心,把接待对方的宴会地点改在了宫外,避免了女帝的参与。
反正礼制上也说得过去,卡提族也不是相等的国家来往,不必让女帝出面。
但是卡提族一族颇有名望,他们一族最开始,是因为医术了得闻名天下的,而在族人之中,才会知道蛊毒也是一绝。
交好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倒是一个保障。
于是这个欢迎宴会虽然宫内不怎么重视,但是在宫外却是在一众富商的赞助之下,官员的推波助澜之下,办得有声有色,有钱好办事,不仅请了最好的戏班子,还布置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秀,要在城中最华丽的庭院里举行。
这般盛大的宴会,好玩的事情,怎么能少了爱凑热闹的宁枝月的参与。
她是女帝,却是个最任性的女帝。
她换下了玄色宫装,一身烟紫色的衣裳,衣角银色丝线迤逦勾勒,华美得不像话,像是一抹溢动的紫霞流彩,游荡在夜空之中。
她是偷跑,却跑得正大光明,威胁着认识的朝臣不许他上报,还一路混到了宴会的中心。
宴会的主人没什么好瞧的,他正敬着酒的卡提族小王子,却是真正的光彩耀人,异族的容貌格外的精致,雪白皮肤,浅金色的发,深邃眼眶,翠蓝的眼珠子,明亮秾艳地面容好似那窗外牡丹,却又因为清澈的碧蓝色眼睛带着点无辜。
一身抓人眼球的异族装扮,耳边夸张的银环睡着他的动作叮叮作响,又闪闪晃人眼睛,有点不耐地应付着宴会的主人,有种目空一切的傲气。
波斯猫啊,没有受过苦难的波斯猫,身上还浑身的刺。
一台戏曲结束,烟花正好在空中绽放,宴会的主人得意地看着准备的惊喜,终于让这位异族的王子仙木西露出了略微惊讶的神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