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杰森回到车上的时候，布鲁斯正坐在车里面看手机。

“感觉怎么样？”布鲁斯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就抬头，视线扫过杰森后皱起眉头，“你哭了吗？”

我没有，这是拉撒路爆发后我把整个沙发跟咖啡桌都掀了的结果，谁知道红头罩坐在轮椅上都还能有这么大的破坏力？嘿说起来，你知道心理诊所的咖啡桌都是被钉在地板上的吗。以及你大概很快就要收到来自诊所修复的账单了。

但杰森当然没有这么说，而是反问，“你在看什么？”

不论布鲁斯在杰森脸上看见了什么，他显然不愿放下，“我是认真的，chum，你还好吗？”

“我不想跟你讲这件事。”杰森疲惫地坐进车里，任布鲁斯下车去帮他将轮椅搬到后备箱。等对方再一次回到车上的时候，杰森靠在椅背上扭头，提起完全不相干的事，“我们能去书店吗？我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一家。”

他好累，不只是身体还有精神上的疲惫。从他这个角度去看布鲁斯，对方脸上比杰森十五岁时多了一些鱼尾纹，脸颊上多了几道疤痕残留的浅浅的印记，鬓角的发根开始染上银色，但这仍然是布鲁斯，杰森小时候会带他去棒球场、帮他写作业、去看他学校社团表演的Dad。他甚至看起来也跟那天晚饭餐桌时收走罗宾的布鲁斯一样脸上充满担忧，但现在杰森不想去思考那时的蝙蝠侠，他只想从自己父亲身上寻求点安慰。他想赶紧忘了跟汉娜聊起的那些事，想让布鲁斯带他去附近的书店逛逛，买上一两本书后再找家冰淇淋店坐下边吃甜点边读书。

在布鲁斯没有立刻回答的时候，他补上一句，“可以吗，please？”

布鲁斯脸上肉眼可见的充满挣扎。杰森能看出来他很想答应，但显然有什么顾虑在阻止他。

几秒钟后，布鲁斯的表情定格在满脸的歉意，“我真的很想，chum。但是你等会还有复健，来不及了。”

“我以为今天不用？”杰森道。他知道自己每天都有，但是跟汉娜的预约跟平时理疗师过来的时间重合了。

“你有。我跟你的理疗师改时间了，就在半小时后。我知道你不想去，但这是为了你好，chum。”

布鲁斯的手从方向盘上伸过来，像是想要抱住他。杰森眼前那张脸一瞬间跟少了几丝鱼尾纹的脸重合，他们也一瞬间不再是坐在白色的路虎里而是老宅的餐桌上，布鲁斯说他认为杰森暂时不适合再当罗宾了，说他只是暂时让杰森脱下披风，说杰森仍然是他的儿子问他想不想出去看剧旅游。

杰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布鲁斯说不能带他去书店跟罗宾被拿走比如此微不足道，他不该瞬间被庞大的失望淹没，不该感到如此窒息。

布鲁斯的手碰到了他的肩膀，捏紧，“Jaylad？”

“s' fine.”杰森道，感觉脸跟声音都是木的。

“我保证你做完理疗就能立刻去书店，好吗？”布鲁斯向他保证，“我可能没法送你因为我下午必须去韦恩集团一趟，但是阿弗会有时间。他不介意送你一趟，我还会说服他让你买三个球的冰淇淋，如何？”

但问题是杰森已经十九岁了，他已经成年了，甚至已经独立生活了好几年的时间。他不该再像是个小孩一样要爸爸同意才能买多少冰淇淋吃，他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他不该再像是十五岁时那样感到窒息。

“杰森？”布鲁斯声音充满担忧。

“回家吧，布鲁斯。”杰森疲惫道，“没事的。”

**

一整个下午跟晚上，杰森都窝在自己的旧卧室里组装家具。他的书桌已经被装好了，暂时被推到角落。剩下书架跟储物柜。书架有足足三个，有单独立着的也有会需要被钉在墙上的，杰森也不想用家里的电动螺丝刀，就拿从储物间底下翻出来的那套旧螺丝刀一个个慢慢拧。

小狗陪着一起待在卧室里，除了傍晚时被提姆带出去上了个厕所以外一直黏在杰森身边。

杰森开始慢慢喜欢上这种自己动手的感觉。但当动作逐渐变得机械化，他的大脑就开始漫无目的地想起别的事情，他的记忆回到今天早上跟汉娜见面的时候，脑子里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告诉了汉娜所有的事。所有关于罗宾的事。

也不算全部，因为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有限远不够杰森把罗宾所有事迹都讲出来，但他也提到了所有重要的事。他告诉了汉娜自己是如何在犯罪巷被蝙蝠侠捡到，如何被带回了布鲁斯的家。他告诉汉娜自己第一次穿上罗宾制服时那种宛如站在世界巅峰的感觉，讲了罗宾的各种高光，如何成为每个哥谭小孩心中最崇拜的英雄。但他也讲到了罗宾跟蝙蝠侠在后期不断地争吵，尤其是Garzonas掉落阳台却没有被罗宾伸手拽住的一夜，讲了蝙蝠侠如何试图收走罗宾，杰森如何离家出走。

他也讲了罗宾的陨落。

埃塞俄比亚的仓库内小丑的笑声尖利，撬棍打在身上痛得让他想要晕厥，他到死都以为蝙蝠侠会来救他。

‘我能看出来布鲁斯愧疚得不行，you know。’他告诉汉娜，‘他觉得是自己没做好才让我离家出走，才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但这从来都跟布鲁斯无关。我知道、我知道他爱我，知道我在家里的位置同罗宾无关。’

‘那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汉娜如此问他。

‘问题当然在蝙蝠侠。’杰森低吼，‘蝙蝠侠不信任罗宾，蝙蝠侠想把我的罗宾收走，哪怕本来这个称号就不属于他。我到死都是罗宾！到死都是！那个称号是我的！但在我回到哥谭后蝙蝠侠却竟然已经把这个称号给了另一个小屁孩，在他明明知道已经有一个孩子死在这披风下后。而小丑仍然横行哥谭，我的死就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他怎么敢！’

那个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绿色，汉娜看见了，但却像是知道普通的安抚不会生效一样冷静地继续问道，‘能跟我讲讲蝙蝠侠到底是怎么不信任你的吗？’

杰森想到了餐桌前蝙蝠侠要收走罗宾时的样子，想到了红头罩挟持着小丑站在仓库内，想起了蝙蝠侠僵硬的身体，还有最终朝他丢来的蝙蝠镖。

他咆哮。

等到绿色终于褪去，杰森迷茫地从地上坐起来攥住轮椅扶手，环顾四周。就发现诊室的沙发跟桌子都已经被掀翻了，放在上面的两个咖啡杯被砸得稀巴烂，汉娜不在房间里。

但这里显然有着监控，因为杰森将自己撑起来坐回轮椅上后就有人敲门，汉娜医生走进来，柔和地告诉他他失去了差不多三分钟时间的理智。还问他，‘这就是拉撒路吗？’

‘Yea，’杰森捂着脸手肘撑在膝盖上，疲惫得几乎头疼，‘抱歉，我没想到只是谈论罗宾就会让我失去控制。’

‘是我的错，我已经看出你在滑落的边缘，却仍然鼓励你继续。’汉娜重新在杰森面前蹲下。杰森以为她脸上会有恐惧或者嫌弃，毕竟诊室乱得几乎像是被飓风扫过，没有人不害怕被拉撒路控制的杰森。但汉娜脸上是微笑。‘谢谢你第一次来就跟我分享这么多，杰森。我知道将这些经历讲出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很高兴能看到你愿意诚实坦然地对待，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今天真的做得很棒，我们下周同一时间再见？’

杰森已经疲惫到都没感到惊讶。他只是麻木地朝汉娜点头，然后询问诊室这样该怎么办。而汉娜告诉他说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收拾，以及就算有什么东西坏了他们也会把账单发给布鲁斯。介于是布鲁斯要求的杰森过来，破坏家具的钱对东海岸首富来讲也是九牛一毛，杰森就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了。

但他早该知道事情没有这么容易结束。早该知道他傻叉的潜意识会将白天发生的事当作可以继续的信号。

因为当杰森终于精疲力尽回到床上睡觉后，他又一次做梦了。

这回不再是红头罩与蝙蝠侠，杰森躺在自己儿时卧室的床上，发着烧，布鲁斯坐在他的床边告诉他蝙蝠侠跟罗宾今晚都不夜巡了，问杰森要不要给他读《银河系漫游指南》。

自从布鲁斯在洛杉矶真的坐在杰森边上为他读书到入睡，自从他们在深红的金门大桥前真正和好，杰森都再也没有做过这个梦了。正常情况下，梦该在十五岁的杰森听着书的内容入睡为止，但这个晚上，十五岁的杰森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

他的状态比前一天好了很多，但仍然在发着低烧。布鲁斯不想让罗宾出去，但杰森认为自己病了快一周罗宾早该出去露露面了。

‘可是蝙蝠侠怎么能没有罗宾！？’他朝梦中的布鲁斯、不，蝙蝠侠抱怨。

蝙蝠侠将面罩戴上，扣好金色的腰带，‘蝙蝠侠需要罗宾，但只是几天时间没有问题。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但我可是罗宾，我有魔法！’罗宾抗议，‘我保证，我发誓，我仍然能救下很多人！’

‘你仍然在生病，罗宾。’蝙蝠侠沙哑的声音道，‘你现在不是处于一个最佳状态，这种情况下的你是个负担。’

罗宾有被冒犯到，‘负担！？你说我是负担？？’

‘你是。’蝙蝠侠笃定说道。

‘你怎么敢这么说我！’罗宾不服，‘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绝对不是负担。’

蝙蝠侠坐进蝙蝠车内，并且在罗宾能行动前锁上了车门。他摇下窗户对着外面气到抓狂的罗宾说道，‘你现在的行为很不负责。留在家里，罗宾。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了。’

‘你是不是不信任我的能力？？’

蝙蝠侠没有回答，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仅仅在半个月之后，终于复出着急立功的罗宾就因为急于救下一个小孩惊动了一整个地下买卖。虽然活力双雄仍然完成行动将所有罪犯绳之以法，但事后回去路上蝙蝠侠一直在训斥罗宾说他太过急躁。罗宾，因为骄傲跟倔强，坚持自己所做的没有错。

那是二代罗宾第一次真正跟蝙蝠侠产生分歧。

*

当杰森满头冷汗地醒来时他的狗趴在他脖子上呜咽。杰森的嗓子有些哑，几乎像是他一整个晚上都在呻吟。他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抱住狗坐起来，狗仍然在发抖，鼻子用力拱想要钻进他的脖子里。

“Shhh，shhhh——”杰森紧紧搂住他的小狗，一只手盖住它的脖子用力揉搓，“我真的很抱歉，sweetheart，抱歉吓到你了。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他的狗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杰森抱着它重新躺下，让小狗趴在自己胸膛上。重量让他自己的心跳也逐渐安定下来。

狗慌乱地舔着他的脸颊，换做平时杰森会推开，但今晚他没有再动，自己也闭上眼睛。

“没事了baby，没事了，我醒来了。你也没事，我保证。”他嘴里继续安慰道。“我明天早上带你去外面玩两个小时，yea？或者我们明天去去冰箱里偷一点芝士吃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棒。”

慢慢地，他的狗逐渐安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开始重新打起了小呼噜。杰森听着那平稳的声音，也终于再次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