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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Sonoko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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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恒久不变。

小时候,爸爸妈妈也跟她说过永远。苑子,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然后呢,这永远也并没有持续很久。

照枝苑子仰面躺在羽绒被上,空调的冷风从天花板无声地灌下来。她盯着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吊顶花纹,房间很大,大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音。

门外,父母的争吵声穿过厚重的实木门缝渗进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信用卡记录和银行流水我都打印出来了!”母亲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下砍在寂静的夜里。

“那只是应酬开销,你别无理取闹。”父亲的声音低沉克制,但苑子能想象他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自从公司上市后,他越来越擅长用这种商业谈判的语气说话。

接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和母亲崩溃的哭喊:“苑子下周三还有网球课,你打算怎么办?让她继续跟那个……女人学球?”

手机屏幕亮起,是网球俱乐部群组的消息。中岛教练发了个笑脸,说下周临时调课。苑子盯着那个头像,教练抱着她那只叫“小武士”的柴犬,那只小狗每次见到她就会狂摇尾巴,以后呢,还能见到它吗?

想着这种无关的事情,她突然蜷缩起来,膝盖抵着胸口。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曾经的双打搭档小笠原的信息:“苑子,明天我就要出发去澳洲了,你会来机场送我吗?”苑子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她很想说“我爸妈可能要离婚了”,但最后只回了个“好”的表情。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手机在黑暗中寂寞地流泪,流到枯竭,也睡过去。四个小时后,闹钟响起了。

这一年,生活教会照枝苑子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别轻易付出爱和依赖。别人不需要无条件爱她,而她也不需要无条件去爱任何人。

看到躺在病床上以泪洗面的母亲时,她告诉自己要果断一些,不要哭哭啼啼的。

“银行账户都冻结了,但房子暂时不会被拍卖,而且律师和公关团队都已经在工作了,还有什么我都会和你更新的。”

“苑子。”母亲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输液管跟着晃了晃,“这些不该你来处理。”

苑子很深地呼进一口气,但没有叹出来,而是吞进了肚子里。她冷静地说:“这种时候就别说任性的话了,妈妈,这是律师要签的文件,我来一个一个和你解释……”

母亲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眼角又开始泛红:“公司、房子、财产……这些都可以都不要了,苑子,我只想让你爸爸回家……”

毫无疑问,她还爱着他。这让苑子回忆起那个夏天,她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搬出这个房子。可是她听到爸爸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听到他和妈妈在客厅走来走去,间或说一两句话,很简短,像打火机或钥匙串之类的零碎不小心掉在地上又被捡起的声音,还有跪下来膝盖撞击地板的声音。然后是关门的声音。关灯的声音。她悄悄站在门外,听见了隔壁床板受力闷哼的声音。翻覆的声音。我爱你。我恨你。诸如此类的。再然后是一片寂静。

然后第二天,所有人就都要求她忘记过去,他们又说,我们一家人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这一切都太可笑了。只有我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只有我是可以被随意决定的。只有我是好不容易打算推开谁而自己却是深切地痛苦着的。只有我是附带着提一下所以怎样都无所谓的。这样啊。是这样啊。

总是忍不住想起这件事,钻牛角尖地想,越想越愤怒,越想越不能原谅。

……

“不是,不是这样的,苑子,我爱你,你还有我。”

“真弓,我好害怕,我好孤独。”

“别怕别怕,我陪着你,今天我请假了,等下陪你一起去见律师。”

“我知道这是在强求你,可是只有你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了,真的,因为我已经没有家了……”

窗外层林翻滚临近黎明的夜色像蓝色火焰在燃烧,苑子头昏脑胀地躺在了床上,哭泣、过劳和生理痛让她不堪重负地倒下了,真弓捧过苑子虚浮在半空中的两条臂膀,在她不聚焦的眼神里,轻轻柔柔地拥抱她:“谁说你没有家了?我还在这里呢,我们不是要一起考大学吗?将来还要一起租房子呢,以后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她把头靠在真弓的胸口,一边试图从她身上的香味中寻找一些安全感,一边像掏空自己那样把真心话全都在梦里倒了出来。

真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感激祂送你来到这个人间,感激祂把你带到我身边。你就像是一颗源源不断释放着生命力与希望的缓释胶囊,是我后半生离不开的缓释胶囊,一寸寸疗愈着我,小心翼翼地开启我的心门,再让我窖藏的苦痛像毒胶囊一般缓慢释放。

纵使知道你一定会反驳,但我还是要说,我真是个很糟糕很差劲的人,喜欢装腔作势,内心软弱不堪,总是想逃避,总是说一些心口不一的废话。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想通,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和你做挚友。你肯定要说一大堆道理来击退我,你就是这么固执又善良的天使。

那么,至少让我也努力活下去吧,我想和你一起上大学,一起在东京生活,想一起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哪怕只是为了你的这一句话。

母亲签完字放下笔,突然问:“你恨我们吗?”是很小心翼翼的语气。

“别想太多了,发生这种事情又不是你们故意的。”她把文件收进包里,“而且恨太累了。妈妈,我现在只想好好把今天过完。”

柳生比吕士就安静地等在病房外,看见她出来的时候,他轻轻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家好吗?”

“没关系,真弓让我给她打电话,她会来接我的,今晚我还是住她那里。”

“让宇贺神同学一个人下了补习班以后赶夜路过来也太危险了,今天骑士的职责就让我代劳可以吗?”

“怎么?你有比真弓的摩托车更好的座驾?”

十分钟,柳生回来了,下了车,替她打开了车门:“请上车,记得安全带。”

不是,这是怎么回事?苑子以为他是开玩笑,不久前跟她说了句“请稍等,我借个车来”,随即便消失在公路拐角背后,没想等了十分钟,柳生真的开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到了自己身前。

照枝大小姐难得愣愣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被现状搞得摸不着头脑;另一个则轻松自在地坐在驾驶席上,用“戴着小眼镜还算英俊的侧脸”对着她。

梅赛德斯奔驰400L豪华型,车龄三年,四轮驱动,最大功率可达313马力,安全舒适——只要乘客不太在乎司机过于年轻。

“等等,你该不会是无证驾驶吧?”甚至有可能缺少的必要法律手续。

“已经满十八岁了,这是我的驾照。”柳生眉头一锁,“请问是信不过我吗?”

“没有,你开车注意安全,慢点开。”这种时候质疑绅士的尊严就不礼貌了,苑子把安全带扯出来,一路拉到自己大腿边上的卷收器里扣紧。

咔。像是达成了某种承诺。

柳生左手扶住方向盘三点钟位置,右手拇指按下电子手刹解除键。指尖在换挡杆球头上稍作停顿,向后轻拉切入D档,金属座驾像被唤醒激活了般,在主人意志驱动下开始运转,一脚油门,人车一体般流畅地上了路。

汽车向着空无一人的海岸公路驶去。

“我建议把车窗摇下来。”把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路况的柳生一边征询乘客意见,一边自顾自地放下了两边的车窗玻璃,“这个时候的海岸最好看。”

“你倒是一点没管我意见……”说是这么说,但柳生的话确实没错。放下黑色玻璃,蓝调暮色一览无余。

沿着礁石海岸,沥青公路蜿蜒盘向湘南,绕着濒海的这几座小山绕啊绕啊绕啊绕。暮色之下,钴蓝色海水泛着斑斓金光,粼粼地,像沙丘、像被风吹起的麦浪般荡向海岸,落日如烛火般熄灭在水中,群星则随之从水下生起,远远地朝着夜空闪烁,飘向高天。海水涌动,被月亮牵着伴舞,把浑重的白浪推向那些密布于海岸公路旁的尖耸嶙峋的礁石。

“你介意我放点音乐吗?”苑子打开车载音响,车内响起山下达郎的《JODY》。

Jody, I'm crying again

Jody, I'm walking alone on the sand

The sound of the sea brings you back to me

Oh so cleary

Feels like you're holding my hand

音响里男声一开口,苑子情不自禁轻轻摇摆了起来,她实在是太爱这一句了。海岸公路的护栏外,几只海鸟正追逐着浪花退去的痕迹。她又降下车窗,让带着海藻气息的风完全灌进车厢,趁着没人的时候向窗外探去,短发在暮色中飞舞,又随着歌曲的间奏飘回。柳生眼神飘忽看向车里的后视镜,看见她头发纷乱时撩开露出的耳朵,一个雏菊形状的耳环,再往下是白净的脖子,比月光皎洁。

他悄悄撤回视线,握紧方向盘:“前面有一片挺漂亮的海滩,要去看看吗?”

“你是向着风车出发的堂吉诃德吗?”她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快看,月亮出来了,在反方向。我们后边。”

如她所说,后视镜里一轮满月明晃晃地招引着注意,圆之又圆,亮而又亮,可旋即就消失不见:车过了弯,盛开滨菊的小山坡便遮住了月亮。身后小丘黄白一片,晚风吹弄着显得有点荒凉的花海。

绕过遍开鲜花的山岩,轿车在海岸公路边停了下来。

停车,熄火。柳生拔了钥匙开门下车,走到车头灯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很漂亮。”

只是他很少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半截沉入水下,半截悬在遥远地平线上的视野尽头。浪花从月亮那边儿一阵一阵地涌来,像急于亲吻陆地的小美人鱼,哗哗地漫过沙滩,不一下便化作泡沫消散……就像身边的人一样,他想了很久,还是开了口。

“苑子同学。”

“嗯?怎么了?”

“抱歉,不是要偷听你和令堂的对话,只是那时我……”

“没关系的,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吗?你都听到什么了?”

“听到了一切都结束了以后,你打算要从这里退学,去美国继续学业的事情。”月光把少年的脸揉得红红的,心动而害羞,既忍不住坦白心意,又习惯性地因为害羞所以低下头,“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立场,但是可不可以请你留下来……”

苑子有点没听清他的话,因为浪花奔腾,像她的风车骑士那样,汹涌着扑向石头。呼呼地风吹着,白浪哗哗,时而激烈,时而沉寂,所以她摇了摇头,“我没听清,刚才。你说了什么吗?”

风声太大,浪花太吵,车子途径路过的噪音更是乱上添乱。

可是这里没有人。这儿只有他和她,只有涌动的潮水与推弄浪潮的大海。月亮高悬在天边,这个天体总是和“疯狂”沾边。久久凝视月亮的人,不免陷入浪漫的漩涡难以自拔,从而做出一些平日里难以想象的勇敢的行为。

也许他也快疯了吧。

“我说,”柳生站直了身体,“我喜欢你,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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