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刘家村众人,宋君谦等人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纵然赶回镇上后满面尘土,人也疲累,心中却是畅快肆意的。
又修整了一日,终于到了大军继续出发的时间。
原本在镇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补给又充足,接下来路过的常宁县众人并不打算停靠,可临出发前,宋君谦又改了主意。
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本不应该在此处的人。
“云鹤道长?”
“王爷。”云鹤一身道袍,恰如初见之时的装扮,“我在此地已经等候多时了。”
“道长这是要离开此地,来与我们告别的?”
众人都有些吃惊,明明前日才在刘家村互道告别,怎的今日又一副远行的装扮等在他们的客栈门口。
云鹤面上带笑微微点头:“我有一旧友行游至不远处的州县,我打算前去和他见上一面。但今日前来却非为了告别。”
他对着宋君谦打了一个稽首:“王爷,先前我曾说刘家村一半怨气冲天,一半文气泉涌,其实不对。这句话实则说的是两处地方。如今刘家村之事已了,不知王爷和诸位贵人,可愿再去见识一下那个文气泉涌的大王庄?”
宋君谦面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他直直的望进云鹤的眼里:“道长既出此言,想必知晓那大王庄出了何事。”
“王爷高看我了,”云鹤笑眯眯地一摆手:“我也是之前路过,被那里好学上进之风所折服,觉得王爷错过实在可惜。毕竟仅仅百里之隔,两处民风却如此迥异,想来都要归功于当地治理的官员,如此好官,难道还不值得王爷走这一遭吗?”
他这一番话宋君谦听在耳中,似乎有些刺耳,总觉得其中意味不同寻常,只是这人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他一时间也难以分辨。虽说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往大王庄走上一趟,嘴上却还不饶人。
“本王公事在身,已经耽搁了许久,哪有时间前去?”
云鹤见他拒绝也不着急,只是笑着道:“您会去的,大王庄受常宁县管辖,那里除了文风鼎盛,佛学氛围也十分浓厚,除了在整个大炎都享有盛名的静因寺,还有水月庵、莲花庵、法华庵三座比丘尼修行的道场,在这周边府县极为出名,每日都会吸引大批游客前往。”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略带怪异的笑容:“十余年前,常宁县不过是个下等县,人口不多,商路也不繁荣。可如今看来就比那金陵十里秦淮也差不了多少了。”
“王爷,这样的县城,这样的县官,您应该去走一趟的。”
拜别了云鹤道长,宋君谦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骑在马上时还因为分神差点在遇到坑时马失前蹄,把林文辛吓了一跳,连忙驱马靠近攥住了他的缰绳。
“王爷!”她语气堪称严厉,“骑马怎可分心?”
宋君谦回过神来,也有些受惊,赶忙一勒缰绳。他们在队伍中间,为了不影响别人,双双驱马往路边跑了几步,直到停下来才苦笑着道歉:“抱歉,我一时有些走神,下次不会了。”
“王爷自从云鹤道长走后就有些心神不宁,可是那常宁县大王庄有什么不妥?”
“妥不妥的,不曾亲眼见到,我也不好妄下定论,但是云鹤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却有些古怪”
宋君谦回想起云鹤道长说的话,双眉不自觉地拧起:“若说遇到了一个劝学的父母官,当地求学上进蔚然成风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关于那几个庵堂的描述却令我耿耿于怀。”
常宁县再怎么繁华,也不过数万人口。光这一个小小的县城却有三座庵堂,再加上静因寺他曾有所耳闻,其中僧众不下数百。这么多的男男女女看破红尘,入寺修行,实在是不合常理。
大炎推崇佛教,先前凡是持有度牒的僧众都可以免除徭役、赋税,种种福利之下,引得不少百姓纷纷剃度出家。先帝刚刚登基那会儿曾经狠下心整治过一番,自那以后想要取得出家度牒并不容易。盛京城和各大有名的寺庙可能还好些,但像常宁县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
而且……
他叹了一口气:“云鹤道长并非轻浮孟浪之辈,却将寺庙庵堂与金陵的十里秦淮相比……恐怕问题不小啊。”
这……林文辛默然:她年幼时曾经在江南待过一阵子,自然也是去过金陵的。秦淮十里,风华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怎么也和佛寺庵堂扯不上关系,莫非,其中当真另有隐情?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沉重:刚经历过刘家村之事,总不至于这常宁县、大王庄,又是一个人间炼狱不成?
因为心里装着事,接下来的路程中,两个人都有些忧心忡忡,吓得两位护送的武将行事更加小心,原本还想着劝谏宁王殿下不要再停靠常宁县拖延时间的话也都咽回了肚子里,只是蒙着头赶路。
常宁县相距并不远,再加上官道刚刚修整好,又平坦又宽阔,好走的很,当天午时刚过,就走了大半的路程。眼见着以这个速度再过一个时辰就能看见常宁县的城门,宋君谦又闹出了幺蛾子。
他左思右想之下,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先前刘家村一事有赖于天时地利,才能打得村民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他们浩浩荡荡几千人,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要暂避锋芒。纵然城里有什么古怪,恐怕也都被掩饰得干干净净。
既是如此,倒不如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们乔装打扮一番混进城中,暗自走访。那些人再怎么掩盖,总如鸿爪留泥一般,不可能完全没有蛛丝马迹留下。
再加上越是心慌越容易出错,大军压境,若是心中有鬼,他们自然会多做多错。
打定主意后,他与林文辛商议了一下,原本打算就两人轻装上阵,奈何奉剑实在爱凑热闹,撒泼打滚的缠着林文辛,到最后甚至把宋妍也搬了出来。
这一路上,无论是宋君谦还是林文辛都对宋妍十分纵容,此刻被她那亮晶晶的眼神一看,纷纷举手投降。
眼见着双人之行泡了汤,宋君谦一狠心,干脆把长风、平安还有明法通通带上,一行人扮作过路的行商,在韩诚和陈乐久几次的欲言又止中脱离了大部队。
为了装得更像些,他们还特地绕到了另外一条路上,直到太阳西斜才拿着一早在盛京就已办好的路引进了城。
常宁县果然如同云鹤所说,热闹繁华的很。不年不节的,城中的客栈竟然也住满了七八成。长风花了三倍的价钱才将最后一座看得过眼的客栈中的上房包了圆。
“啧,这常宁县这么繁华吗?”一进屋子,长风就没忍住小声念叨,实在心疼自己刚刚花出去的银子。
因为时间还早,众人就先聚到了宋君谦的房间里商讨接下来的事宜,结果一看屋子内的摆设,平安也是一拧眉:
“屋内摆设陈旧,没什么上档次的东西。这价格还真是亏了。”
“好了,权当是花钱买个清净了。总不能真去睡大通铺吧?”宋君谦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倒是这个县城确实出乎我的所料,比之江南繁华之地也不差什么啊。”
他方才匆匆几眼,发现县城里商贸果然繁华,单单就他们住的这条街,酒楼、茶馆、客栈、食肆样样俱全,瞧上去也颇具规模,更别提城中心那几座六七层高,金碧辉煌的秦楼瓦舍,就是在盛京城也是不落下风的。
只是……
“我们一路走来,光是客栈也见到了六七家,竟然家家满客。莫非这常宁县就有这么多外乡人不成?”
要不是现在落脚的这家,稍稍偏僻了些,门头看上去也略显老旧,只怕还未必能匀出这么多上房来。
他这话一说,林文辛和宋妍等人一脸茫然,反倒是平安仔细思索了一番,也有些不确定:“按照我的观察,路上行人摊贩虽然也不少,但和客栈的入住情况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莫非这常宁县俱都是昼伏夜出的夜猫子不成?”
听到这里,宋君谦反而有些明悟:“是了,云鹤临告别前曾说这里繁华恰如十里秦淮,想来到了夜晚才能真正见识到。也罢,赶路了大半天,出了一身的汗。先各自回房洗漱,等到了掌灯时分,我们再去探一探究竟”
“好!”
众人欣然应允,各自回房安置。
等到华灯初上,收拾妥当了的众人款步走下楼梯,准备去外面凑一凑热闹。
客栈的门前就是一条小河穿城而过,刚刚踏出大门,众人就发现夜晚的常宁县果然与白日大不相同,热闹何止了一倍?放眼望去只见十里银花、千家火树,街上游人如织,河中画舫轻摇,果然亚赛个秦淮河畔。
长风被这热闹的景象一震,没忍住嘬了下牙花:“乖乖,这场景!比江南也差不了多少吧?”
“江南自古便是膏腴之地,自然是比不了的,但单就盛京城周边的府县,怕也难得见到这般繁荣景象”平安摇着头说了句公道话,“这常宁县有点意思啊!”
他们几个人堵在客栈门口抱着手臂指指点点的,不知受了多少过路人的白眼,林文辛实在看不下去了:“行了,光站在这儿傻看着有什么意思?先去寻地方吃饭,等吃饱了,再好好逛逛县城里的新奇之处。”
路上的行人实在是太多了些,有些话她不好说得太直白,好在大家都不是笨人,很快就转过弯来,准备先去找一家饭馆填填肚子顺带打探打探消息。
虽然不知常宁县为何如此繁华,但既然此处汇聚了南北过客,各地特色美食自然是不缺的。沿着街道刚走了半圈,众人就被街旁酒楼食肆的香味勾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奉剑一抹嘴:“不行了,这里怎么回事,怎么家家饭菜都这么香?”直馋的她口水都快兜不住了。
“馋猫!平日王大厨可曾亏了你的嘴,哪就至于这样了?”林文辛心里好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佯装责备,“改日我就告诉大厨,让他日后少给你备些吃的。”
“暧,这边的饭菜确实是香,咱们又在外面赶了一天的路,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掉了。不说她,就是我,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呢。”宋君谦面带笑意,一把捉住了林文辛的手,打起了圆场,“夫人,咱们还是寻一家食肆,先填饱肚子吧。”
“噗嗤”。
林文辛还未答话,就听见耳边传来几声笑音,因为隐藏了身份,在外面自然不好再用先前的称呼,好在如今她和宋君谦相处久了,倒也不至于因为一句称呼失态,只是她还是没忍住眼含威胁地瞪了一眼笑得最欢的奉剑……
众人又逛了片刻,实在受不了这勾人的饭香,挑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鲁菜馆子。刚刚踏入大堂,立刻有店小二殷勤的将他们带到二楼雅座。
随意点了几个招牌特色后,几个人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但直到菜肴上齐了,也没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宋君谦看他们一个个瞪大个眼珠子,目光炯炯,心里有些好笑,出言打断道:“行了,你们这样看,眼睛瞪酸了也看不出什么头绪来,先吃菜。”
他一面说,一面用筷子给林文辛挟了块一品豆腐:“都尝尝,我瞧着这菜看上去倒是不错。”
既然他都发了话,其他人自然捧场,纷纷收回目光,转而品尝起美食来。
在座的除了平安,其他人都算不上老饕,只是觉得味道不错,唯独平安在尝了两口后,对着宋君谦一点头:“厨子手艺不错,是正宗的鲁菜,这味道比盛京也差不了多少了。”
听到他的话,宋君谦还没怎样,与他们相隔不远的一桌客人先笑了出来:“有见地、有见地,这家店的老板姓齐,做得一手好菜。刚来常宁县之时是县里大户任家的私厨,后来攒了些本钱才开了这店。别说,他这手艺,我几天不尝,是要想的!”
平安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赶忙打蛇随棍上:“您是常宁本地人?我们行商路过楚州,听人说安宁县文风鼎盛、遍地伽蓝。这才想着过来游玩一趟。这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该从哪儿玩起?”
谁不喜欢自己的家乡被人夸呢?
原本只是闲聊了两句的客人,脸上顿时流露出了自豪之色,连笑容也真挚了许多,只是嘴里还在谦虚:“哎呀呀,小县城罢了,哪里就值得旁人这般夸了?”
他一面说,一面拍了拍胸脯:“不过论起游玩闲逛,你们倒是问对人了,我打小就在这常宁县长大。对这城里的好吃的,好玩的,那是了若指掌。”
“这几年商贸繁荣,南来北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因而城里也开了不少有特色的馆子,只要能开在这条街上两三年还不倒的,只管放心去吃,保管错不了。要是觉得大酒楼约束,想要凑些热闹,往前七八百步,过了观音桥,就能看到常宁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