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降谷零终于从无尽的香水气息、闪闪发光的绸缎礼服与漫长的觥筹交错耳鬓厮磨中解脱出来，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宵禁的时间。斯莱特林的首席少见地在午夜来到之前就强硬地宣布宴会的结束，他从人群中挣脱虚无缥缈的环绕，拂去肩膀上落下的金粉，披着尚且带着馥郁香气与暖意的外袍往外走。

夜里的地窖尤其阴冷，他拢着外袍的领口，穿过宴会后稍显狼藉的公共休息室，不忘和路过向他行礼问好的同学微笑。站在公共休息室的门口时，冷风顺着打开的石门灌进来，将他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剥离，他有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又或者自己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是的，诸伏景光不在，但是他这是准备做什么？去找他吗？就这样、漫无目的而无知无觉地在城堡中寻觅吗？

降谷零几乎要为此时自己的行为而感到恼火：他不是级长，首席这一称谓并不被霍格沃茨明面上同行的校规所承认，外出夜游、在宵禁时间之后毫无疑问正是违背校规的一条。尽管没有哪个学生不曾触犯过这一条校规，他和Hiro也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夜晚走廊的常客，但此时总有一种感觉上的不同。

——可究竟有哪些不同呢？他盯着眼前黑洞洞的门口与背后的走廊，一时间有些茫然。不是外出夜游的行为本身，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同样大概也不是被麻烦的心情，他怎么会觉得景光相关的事情是麻烦呢？那么大概就是外出的理由，毕竟身为首席，外出寻找宵禁尚未回来的学生也是应尽的义务。他在心中巧妙地将诸伏景光归类到他需要担心的学生中，而完全忽视了上一个有这样待遇的孩子只是个一年级的事实，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对，是的，我正是为了我需要尽到的义务而外出，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无论别的什么，都不是他此刻外出的理由。

于是降谷零终于捋顺自己的表面逻辑，踏出门口，走进夜晚的走廊。夜风一瞬将将他的外袍吹透，他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就像以此提醒自己要牢记他方才说服自己的内容一样：为了寻找尚未归来的学生，即使那个人不是诸伏景光，他也同样会这么做。好，名正言顺，于是他抽出魔杖，熟练地为自己加上幻身咒，又不那么熟练地为自己叠加温暖咒，感受着暖意从袖口逐渐扩展到全身。往常都是Hiro在注意这些细节，他有些慢无目的地想着，点亮魔杖的尖端，向外走去。

夜晚的地窖寂静无声，没有哪个偷偷夜游的斯莱特林会草率地暴露自己的存在，被级长或教授抓获。但年长的斯莱特林并不那么在意灯光对自身的暴露，他持着魔杖的手极稳，用荧光闪烁的光线为自己指清前路。

在一片寂静之中，降谷零又开始思考先前的问题：诸伏景光去哪了？这个问题跨越了四千五百字的距离，又一次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是觉得宴会无聊、想要去外面透气？但是一向他们两人都是一同面对无趣的宴会与客套，共同笑语晏晏或推拉来往，如果是这种的理由，说出来其实也勉强能理解。但是Hiro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祝自己玩得开心——玩得开心？这是什么意思？

降谷零充满困惑地往外走，脑海中这个问题一直盘桓着不肯离去：什么意思？在宴会开始前，诸伏景光在阴影下对他做出口型，眼睛依然是明亮的蓝色，笑容也同样是别无差别的笑容，一切都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这四个字又是最大的不同。那个短暂的片段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播放，将阴影的角度、发丝的弧度与唇边的微笑重复上演，似乎是试图从其中获得哪怕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以解决他现在面对的困境。

他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答案非常重要，是他一定要寻求到的内容。

那就等找到hiro之后直接逼问他好了！降谷零在心中愤愤，敲定结果时扫视身前，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好不警惕地来到了通向一层的楼梯口。他站在阶梯前沉思，那么他应该做什么呢，毕竟诸伏景光的去向他并不清楚，而暂时也没有直接联系的方式；站在这里等他？但是万一景光其实是在寝室……降谷零叹了口气，刚才怎么就忘了回去看一下呢？

就在他五步之遥的地方，笼罩在幻身咒与混淆咒的作用下，静静站着的正是诸伏高明与诸伏景光。他们在黑暗中注视着降谷零在楼梯口打转，露出心不在焉的表情，将手中的魔杖在指尖旋转，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等候一个人的归来。

诸伏高明看向诸伏景光，声音被完美的无声咒掩盖住，语气中带着清晰的笑意，“你看，我说过他会出来找你。”

“……这并不能代表什么，”诸伏景光看起来处于一种垂死挣扎的状态中。此时此刻被地窖的冷风一吹，他回忆起来方才情绪上涌时的反复纠结，一时间竟然不愿意承认那是自己的想法：什么乱七八糟又矫情的弯弯绕绕！可诸伏高明却看起来很乐意给弟弟提个醒。就在他们来到地窖入口的时候，高明就下了个结论。他说，“我猜零君会出来找你。”

他当时回答的是什么来着——哦，好像是说zero也会寻找每一个宵禁前无理由失踪的学生。

现在回想起来，诸伏景光恨不得给自己一个恶咒或者干脆一忘皆空。当时诸伏高明的表情就介于好笑与意外之间，表情似乎就在表达诧异，话语则更加重了这种情绪的表达：他把你当做一年级的孩子吗，景光？

——怎么可能！

“…说不定他只是有事情想要和我商量，或者想出来吹吹风。”诸伏景光垂死挣扎。

“哦？那我们可以再等一会儿，”诸伏高明笑眯眯回答，蓝色猫眼中有一种看透一切的狡黠，“明天是休息日。”

“……也不必吧，我等会儿回去就好了，”诸伏景光连忙找补，“哥，那个，你不是还有四年级的论文没有批改吗？会不会太辛苦？”

“虽然很高兴亲爱的弟弟的挂念，”诸伏高明摸了摸唇边的小胡子，“但那已经是上周的作业了，或许你该考虑重新联络一下那些级长的信息通道。”

诸伏景光稍显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他们两个静悄悄地站在那里，注视着降谷零在地下又消磨了十分钟，然后叹了口气，声音在一片寂静无声中格外清晰。

降谷零说，“怎么还没回来啊…有点想你了。”，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寂静无人时悄然吐露的心声。

诸伏高明看着自家弟弟仍然沉默，身体却稍显僵硬，在内心摇了摇头，既为景光的举动，也为他们两个就差一层薄薄窗户纸的感情。他看了看根本不愿意再从咒语范围内走出的弟弟，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接着自己走出来，面对降谷零。

从阴影中悄然漫步而出的教授让降谷零吓了一跳——毕竟不管怎么说，他此时此刻毫无疑问是违背了校规，还没有发现教授的存在，更不知道他站在哪里、看了他多久，现在毫无疑问是被抓了个现行。降谷零立刻挂起笑容，刚想利用无往不利的好学生表象向教授求情，却更惊讶地发现来人是诸伏教授。

……换而言之，是高明哥。

降谷零立刻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软化成亲昵的乖巧，软软地喊了一声“高明哥，夜安”。而诸伏高明则稍显刻意地板起脸，目光稍带审视。

“在夜游吗，零君？”

“呃…”降谷零大概也没想到开场第一句是类似于问责的询问，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刚才说服自己的表象借口立刻冒出来，充当此时此刻唯一的借口，他立即将话语排上用场，“我在等Hiro，他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我没记错的话，景光应该是级长。”诸伏高明几乎要在心里笑出声了，他们两个连借口都一样的拙劣，应该说不愧是幼驯染吗？然而他仍然维持着不软不硬的表象，看起来并不打算接受降谷的解释，“你也可以在公共休息室里等。”

“抱歉，”降谷零反应很快，“我知道我的行为有些不妥，那我这就回公共休息室，谢谢教授。”

可惜，诸伏高明看起来打定主意要做点什么，降谷低着头，就听到他平静的声音，“那么，想必降谷君不会介意周日晚上来我办公室待一会儿，不是吗？”

“……好的，教授。”降谷零回答。

“那么，周日晚上七点见，零君。”诸伏高明说着，“夜安？”

“能不能冒昧问一下，您是否知道景光去哪了吗？”在诸伏高明转身离开之前，降谷零抬头喊住了他，“我真的有些担心他。”

诸伏高明偏头，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旁边不远处诸伏景光隐藏的地方，在诸伏景光稍显紧张的屏住呼吸中，慢慢落回到降谷零蓝紫色的眼睛上。“我有些事情找他，”他说，“先回公共休息室吧，零君，我保证会把他完好无损地还给你的。”

降谷零垂下目光，嗯了一声。在旁边的咒语笼罩下，诸伏景光涨红了脸：什么叫还给zero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