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他,你却想杀我?”
林妙生一面托着茶盏,一面将手中刚剥的几颗松子抛进嘴里,不可置信道。
邬祈上前两步,一双潋滟的狐狸眼逼近她,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你的医术在我之上,沈公子的身体状况,他的内力,你不会不清楚,且不说此刻你为何会处在公子的房中,但说你知道这么多,我们岂敢留你啊?”
“……我不知道。”她讷讷回道。
他舒颜一笑,“那你现在知道了。”
“……”
林妙生险些气笑。
她甚少吃瘪,但事已至此,绝不可露怯——
林妙生反手将茶盏扣在小几,白瓷与木头碰撞出喀嚓一声脆响,抬眼同那双逼近的眼对视道:“沈观他能死吗?”
没等对方开口,她又自问自答:“他不能。”
“你能治吗?”
“你也不能。”
言语中不乏轻蔑的口气。
“若你能,你早治了,可你治不了。但是——”
林妙生坚定道:“我能。”
邬祈嗤笑:“能解此毒者,怕是还未出世。”
她骤然一笑,反问道:“显然你对沈公子的死活不甚在意,否则不会连试都不试,断然拒绝,不是吗?”
“呵!”邬祈冷笑一声,右手已覆上腰间匕首。
林妙生无动于衷,端坐其间,甚至颇为悠闲地拨起手指。
邬祈眯眼,猛地将匕首刺出。
刹那间青光闪动,刀剑相击,“铮”的一道尖声,嗡嗡颤响。
邬祈眼底蕴着怒意,对萧煜斥道:“滚开!”
萧煜咬着牙关,小臂上青筋暴起,竖剑作挡:“住手!她还不能死!”
“你被她蛊惑了。”邬祈淡淡陈述。
“没有!”
萧煜眼中爬上红血丝,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朝他吼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主子受尽折磨、毒发而死吗?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叫你杀她!”
邬祈迅速抽回了手,视线落在长剑之后林妙生云淡风轻的脸上,微眯了眼,归刀入鞘。
“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轻轻巧巧的两句话就将我二人离间了。”
他那双狭长的眼闪过一丝幽光,继续道:“不杀你也不是不行。”
“正巧我最近炼了个新玩意,你若愿意服下,别说不杀你,我唯你命是从,怎样?”
林妙生只觉他的笑实在诡异。
果真,邬祈抬手解开腰间囊袋,从中捻出一颗芝麻大的黑点,片刻间于他掌中分裂成两小点,隐约能窥见其微微颤动。
苗疆巫蛊。
林妙生目光一沉,后脑升腾起一阵恶寒。
“此虫名唤情蛊,只要双方同时服下,服用子蛊之人将对服下母蛊那方忠贞不渝、至死方休!此药无解,只要你肯服下子蛊,公子再服下母蛊,自然不会有人质疑你用心不纯。”
萧煜闻言,面色有些松动。
“相信我,虽然我医术略微逊色,但于巫蛊一道,无人能敌,再说了,你信她会好好治病救人,而不是别有心机吗?”邬祈继续道,一双浓艳狭长的眼闪着兴味的光。
林妙生简直无力吐槽,看来人果然不能太闲,否则无论再千奇百怪的东西都能搞出来!
望见萧煜逐渐迟疑的神色,甚至从她身前退开几步,不愿再管似的撇过头去。
她此刻不得不离座起身,后腰抵着木质小几冷硬尖锐的桌角。
妙生恹恹垂首,似丧家之犬般落魄道:“事已至此,保命重要。”
这是屈服——
怎么可能!
电光火石间,林妙生朝身旁闪过,扯过近在咫尺的沈观的手臂,将他挡在自己身前,一手钳制他的下颚,一手抽出早先备好的带毒银针抵在他的脖颈。
事发突然,萧煜二人眼睁睁看着沈观落入她手中,目眦尽裂,齐齐喊道:“放开他!”
林妙生一时并未想好该怎么做,人质在手,她虽一时性命无虞,但观山苑藏龙卧虎,她难以逃跑且无路可逃,眼下无疑是陷入绝境。
可垂死挣扎,是她本性使然。
“是谁派你来的?”一道孱弱低哑的嗓音清凌凌地在她耳边响起。
怀中要挟之人不知何时苏醒过来,长睫低垂,望见抵在脖颈处的银针,眼都不眨一下。
沈观面上丝毫没有被挟持的惊慌无措,求死般淡然,他再次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主子!”萧煜惊呼。
林妙生蹙着眉头,沉思后答道:“林遥,我是为了调查我母亲林遥的死因进的沈府,本无意招惹公子,奈何一些不入流的小伎俩把自个儿暴露,今夜前来本是想同你说明来意,却意外撞上公子病发,特来相助。”
“这位公子……不知妙生哪里得罪了他,不仅用下流的言语羞辱于我,更是联合一旁那位,见我将你体内的毒压了下去又恐我知晓太多,想过河拆桥取我性命,这才出此下策。”
林妙生这么说,原是想为自己受害者的身份加个筹码,不抱他想。
萧煜听了,刚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分明她也已变本加厉报复了回来,可目光触及自家主子眼底透着的深深失望,顿时不敢吱声。
沈观大病在前,身体孱弱,此时明显动了气,重重咳了两声道:“阿煜,我从前是这般教你的?既然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日后不必继续跟着我——”
萧煜攥紧手指,一颗心仿佛置于火上烧灼,分外熬煎。
犹记八年前,那是一个温煦的冬日午后,主子将他从脏乱的乞丐窝领进观山苑。
那时的主子虽年纪尚浅面庞青稚,却难掩清绝玉貌,他身板挺拔有如劲竹,最是意气风发,双眼温润内蕴神光,远非今日这般死寂败落。
温热的手掌曾经覆上他稀落肮脏的发顶,主子温和而不失严肃的对他道:“进观山苑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当然,你也不能欺负别人。不恃强凌弱,不仗势欺人,能做到吗?”
是原则,也是底线。
也许是之后在观山苑的日子太过顺遂,萧煜日渐心高气傲,待人处事愈发轻狂,主子今日之言也并非无心,而是有意敲打。
萧煜一口气哽在喉头,懊悔道:“主子我错了,您别赶我走,我这就给程姑娘道歉。”
他抬眼对上林妙生羞于启齿,好半晌才嗫嚅道:“程姑娘,抱歉,今日是我冒犯你了。”
林妙生略挑了下眉,她倒没想到还有这遭,不过也只是轻哼一声。
“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萧煜有些恼羞成怒。
“你道歉了我就必须接受吗?”林妙生一字一顿道,“强迫他人谅解也是一种暴力。”
萧煜无言相对。
目光触及萧煜侧过的脸,沈观淡淡叹了口气:“没必要如此剑拔弩张,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林妙生嗤笑一声,“但凡我把这针挪开一寸,下一瞬人头落地。”
合作?
林妙生一早就把这个选项排除在外,沈观凭什么认为她会和一个随时能威胁到她性命之人合作?
就凭她胆大妄为?
在这些把人命看作草芥的人眼中,捏死她不过跟捏死一只蝼蚁一般容易。
因此,林妙生的原则里,威逼第一,利诱第二,绝不轻信他人。
“你想怎样?”
“让他们滚出去,我只和你谈。”
沈观剔透的眼眸望着面前几人,颇为配合道:“出去。”
阿鬼十分听从指令,率先撤出观山苑。
邬祈撇撇嘴耸了耸肩,欣然抬脚要走,似乎丝毫不惧怕沈观这病患丧命在林妙生手上。
“主子!”
若是平常,萧煜可能会放心退出去。
可眼下,沈观全身筋脉都被此女封住,根本动用不了武功,他怎能安心离开?
沈观疲惫地阖上眼皮。
“出去。”林妙生再次强调,针尖再次凑近沈观脖颈处的皮肤。
萧煜只好愤愤瞪她一眼,收剑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似乎是忍无可忍,沈观终于皱着眉开口道。
林妙生低头,俯视一眼被自己擒住下颚的沈观,彼时他的后背大半倚在自己身前,两人姿态十分暧昧。
封锁经脉的针是林妙生亲手下的,沈观此时病发又连着高烧不退,无足为惧,略一思索,她施施然松开了钳制他的手,另一手将毒针挪开收好。
沈观被她用十根银针封住血脉,上身衣衫颇为凌乱,跌坐在榻上。
或许是因银针暂未拔出之故,暂时无法合拢领口,他俊秀昳丽的面庞上染上一点薄红,似乎是羞恼。
但他连皱眉都是轻轻的,骨子里透着一股风轻云淡之感。
偏就是这般淡然,反而疯狂吸引着她,恶劣地想要打破这份平静的外壳。
更何况,接触他能降怨气值,她更没理由放过他了。
林妙生毫不收敛地打量着他,平常衣冠楚楚包裹严实时,身材瘦削得像张薄纸,而今领口大开,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穿衣显瘦。
二人一立一坐,林妙生居高临下,沈观一览无余。
沈观不堪地侧过脸去,手臂倚着小几接力直起身来,袖口掣出一张洁净帕子。
她的手指撤去后,他脸颊上残留一阵隐秘赤热的痒意,有如万千只蚂蚁爬走,汗液湿粘,早分不清来处。
沈观抬手,缓慢拭去额头上的汗液,随即一路向下,途径林妙生肌肤相贴之处,更是用足了力道,万分决绝地擦干净她的痕迹。
林妙生将此人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知他信她有关林遥的一套说辞没有,忽然开口道:“你的病我能治,你的毒我能解。”
他眼睫轻颤,不答反问:“为何是我?”
“为何不是你?”她一本正经答道,见他一脸错愕,懒懒扯开一抹笑,“当然是因为你好看。”
这倒不是假话,他赏心悦目到叫她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奖赏。
“你想要什么?”
沈观哑着嗓子问道,他知道他没法抗拒。
理智告诉他,应该离这只疯狗远一点,或者直接了结此人性命以绝后患。
偏他是个久病缠身之人,受病痛苦苦折磨半生,病急乱投医不无可能,明知前方就是陷阱,却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林妙生慢条斯理道:“我的诊金可不便宜!”
“多少?”
“每天一次,一次二十两。”
普通人家一户一年的开销还不到五两银子,林妙生此番狮子大开口,料想沈观这一落魄公子应该不会太有钱,准同她讨价还价一番,因此她心理底价是十两银子。
毕竟她活着一天还得消耗十两白银呢!
“好。”沈观面色毫无波澜,一口答应下来。
“……”可恶!
早知道多报点了!妙生顿时肉疼起来,仿佛错过了一百万。
她登时凑近两步,冲沈观面前竖起三根手指,“还有三个条件。”
葳蕤的烛光在他的面上跳跃,却被忽然凑近林妙生的影子遮去了一半,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不适往身后退去。
“什么?”
“第一,回答我,我母亲林遥的死与你们家相干吗?凶手是谁?”
“不能说?”见他面露难色,她持续追问道。
沈观于这件事上全然没有之前那样好说话,侧过脸去不同她对视,将视线放在红木小几上的天青釉汝窑茶盏,态度冷硬开口:“你提的条件,我有权否决。”
林妙生冷笑一声眯眼,也不纠结:“好,换一个,既然要替你治病,那就请你寻个合适的由头将我留在沈府。”
“你凭什么觉得我的话在这有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林妙生无语,所幸她是个好脾气,“那我再想想,日后再说。”
望着茶盏沿边残留的水痕,沈观睫羽微颤,转移话题:“现下可以取出我体内的银针了罢。”
她反问道:“不是很厌恶我?不怕拔针被我碰到?”
小心思被戳破,沈观面色一僵,眼底染上三分难堪,不再吭声。
他迟迟不愿开口,她就双手抱胸不肯动手。
二人僵持着——
沈观忍无可忍,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