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家的那顿饭，吃的什么滋味他一转身就完全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们刚进屋时老头子愣了一下，接着兀自摇头叹息。会长对“死鬼老豆现身”这件事的态度也只是认真倾听，之后没有更多表示。当他向会长作证说自己在沙滩上亲眼看到过“那位一只眼睛、脸上有十字”的……那位，会长也只是“嗯”了一声。

“帕里斯通啊，”会长给他们两个布菜，“一定要和协会以及千耳会扯不上关系。”

哦，这就是说会长默许帕里斯通的调查计划了咯？那么接下去就看大宝贝的本事了。

“海德，你也不要动什么歪脑筋让你儿子去办，你以为没人查得到他的身份？”

他想起拜托糜稽黑了米华尔大学服务器，替换西索的照片的事情。他们可是连旅团都糊弄过去了……不，西索之所以能够和那帮小子混得这么好，不能忽视了这里面同吃同住同游的人情成分，更不用提那个飞坦男孩了。卡金国的情报部门一旦下手查起来，说不定几时就翻个底朝天。“唉，会长说得是。”他不得不低头。

“这就等于说我根本就没法展开调查，”帕里斯通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我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

“你呀，平时看你还好，怎么现在又坐不住了？”会长捻捻胡子，“先听听他们想要什么再决定嘛。”

“决定什么？人，人你不许我用，我……”帕里斯通“啪”一声拍下筷子，“退出协会也不行，你自己规定的会员资格终身有效。你让我决定什么！”

帕里斯通是真敢啊，他想，有个可以拍桌子的老头子是什么感受？他拍桌子的对象是地表最强男人的会长耶！话说回来，哪怕没有终身会员这项规定，帕里斯通也是打死都不肯退出协会的吧。协会走到今天，帕里斯通功不可没，他绝对要用这棵亲手栽培起来的大树乘凉的。

会长依旧不急不躁。“海德，这桌上的龙蒿你是一点没动，这说明你不爱吃或者不能吃龙蒿。可是这鱼你倒是夹了三四次，其他菜也你也都尝了。”

“会长，你怎么不说鱼就在我面前，龙蒿离我最远，而我又不想站起来夹菜因为那样显得我很馋。”他不解。“好吧，是我不喜欢那股味道而已。”

会长呵呵笑：“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所有菜在你们走进餐厅前都已经上桌了？在这之前我也没有问过你的喜好？”

他和帕里斯通互相看看，耸耸肩，还是不明白会长想说什么。

“所谓的omakase，一般由食客自行决定是不是走进一家标明了做厨师发办的餐厅。而现在，你们只能在上菜之后再决定吃不吃、吃哪一部分、怎么吃。既然已经踩了王室的尾巴，帕里斯通，你就要当那个走进无菜单料理餐厅的食客咯。”

唉，而且还要在会长大人的监视和指导下吃，他想。然而由帕里斯通率先接触卡金国，视对方的条件再决定应对之道，会长的想法是理性的。像他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收集情报，到头来大多是一顿瞎忙，还有可能把协会卷入其中。但无论如何，这种行为对“中立的立场”而言早已越界，会长大人这次却没有一巴掌把帕里斯通拍死，他打的什么算盘？

会长可不会理他的这些小疑问，他捻着高高翘起的白胡子：“你们两个从来都不是让人省心的……哦，你们为协会作的贡献当然不可忽略。这样吧，海德，从现在开始你是三星猎人了。”

“蛤？”他一惊，“我要它干什么，这玩意儿虚的。”

“真心不要？”会长眼角的鱼尾纹堆积起来，“你好好配合查清楚‘继承战’和王室的动向，完成任务以后我可以拿掉你一颗星。”

他翻翻眼睛：帕里斯通，你怎么不管管你的会长老豆？帕里斯通早就在一旁嘻嘻笑：“这才对嘛，这二十几年，海德帮助过的同仁——就人次来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给协会带来的收益也是天文数字，协会的运作还真少不了那些银子，起码，没有贪婪岛的成功实践就做不成猎人网站。他还是猎人网站情报提供的主力呢，要是没有他，网站就只能当聊天室留言板用了。会长你早就该给他了。”

“是老夫考虑不周全，那到时候不拿掉。”

这下他无话可说了。一星猎人、二星猎人、三星猎人，都是对一位成员在某方面的优异贡献的肯定，是值得骄傲的荣誉。但他想要的不是这种从某种程度上可以量化的荣誉，他想要的不是一个虚名。

会长拿起筷子：“只要不忘记我今天的话，你们两个放手去做就可以了。”

“放手去做”，会长的意思是调查到继承战的标的和王室的动向为止吧，那“破坏继承战”的计划就等于这几天帕里斯通带着他一顿自嗨，然后完了？然后全听会长安排吗？？呵呵，帕里斯通当然不会轻易放弃。看，那家伙一面给会长添茶，一面满脸奸笑呢。

“你们两个觉得今天的菜还好吃吗？”会长的筷子并没有动。见他们心不在焉地点头赞叹，老头子一笑：“厨师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海德抵达圣摩瓦多机场的时候，西索正沉浸在海上生活的奢靡中。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旅团约西索去乘“海中巴比伦”号。西索被旅团喊去隔壁的博库市后偷偷给他发的短信，字里行间掩饰不住兴奋。走下舷梯的时候他想起那天在会长家做午饭的差劲厨师，以及随后在总部前台收到的情报，再次体会到世事是多么的不可预测、真实世界中的巧合数量远胜小说。那天他们得知了不少闻所未闻的信息，和帕里斯通的死鬼老豆莫名现身、又输出“继承战”这个词汇放到一起看的话，V5和卡金国王室都开始行动了。帕里斯通在苦等多年后选择这个时候打擦边球去“偶发性地偏离航线”，或者说老莫的钢琴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完工交付，又或者说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之后，西索被调查对象邀请去第四王子的船上渡假，仿佛都是冥冥中的一双大手把命运的千丝万缕打成一个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不过也许我该从更实际的角度出发看这一切，他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时想，卡金国王室的力量早就无处不在，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目前暂时先把会长的饭局放到一边，专心眼下的任务。

现在，帕里斯通在那边和王室眉来眼去地扯皮，自己则要想办法打听走私者公会最近某一任短命会长的事情。那是公会历史上罕见的一位女性会长，她已经因为一级谋杀罪名成立而被判了超过一百年的徒刑。女会长在牢里不断申诉，终于搭上了米哉的事务所。据说那件案子蹊跷万分，证据似乎很充分并且全部指向她，却在很多地方又似是而非。能给女会长这么一纸判决，警方检方和法院显然是收了好处的。米哉在圣摩瓦多的事务所今年夏天才开张，他需要打一场漂亮仗，他已经在亲自过问了。那么对海德来说呢，他并不是为了帮米哉收集证据，啊，说好听一点吧，他相信米哉的调查能力。他的目标是圣摩瓦多的邮轮码头，第四王子的邮轮生意，还有在圣摩瓦多为他打理一切的人。

根据一贯的认知，圣摩瓦多的地下世界有两类人，一类属于走私者公会，另一类属于十老头组织的其中一个社团。由于并不存在同业竞争，他们始终井水不犯河水。据他所知，香料古公会的成员们往往各做各的买卖，最多几个人拉个小团体地走私些紧俏货物，违禁品之类的虽然也有，但他们那种规模和交易额在另一类人眼里都不值一哂。

真正统治圣摩瓦多地下世界的男人叫兰瑟?黑兹密，是十老头成员中力兹家族的一位高级干部，他在同行中显得与众不同，因为之前他从来没有委托过千耳会代为招募人手，这两年其他组织都忙着去流星街抢人才，他却始终不为所动。过去海德简单地认为十老头组织的势力唯一无法鞭及的地方是邓多拉大区，力兹家族在埃珍大陆只手遮天。

吃完会长家那顿可以吓死人的午饭，他跟着帕里斯通回到协会总部。令他意外的是，金在前台留了个牛皮纸的小信封给他，并且强调一定要交到他手里。信封里显然有一个管状物体。

“金这家伙故弄玄虚，”帕里斯通对前台抱怨，“他是不是有留言？”

“是的，他让一个陌生小孩带话说，他请假半年，有什么事情找G.I.小组的D去说。”这位前台小姐叫西比尔，她一头长及腰际的黑发，总是一边嘴角微微上挑的嘲笑神情，“那个小孩还说，金特别要跟你说——”

“别说了，他之所以花了一块巧克力的代价找个小孩带话，是因为他不想当面跟我说出‘请假’。对不对？”

西比尔的另一边嘴角也挑上去：“并不完全正确，这次是棒棒糖。”